祠堂的青磚還沁著晨露的寒意，林清晏腕間的孔雀石突然發(fā)燙。
外頭傳來碎瓷聲，夾雜著沈硯拔高的嗓音："庫房鑰匙就該歸老夫人管！"
她將伽羅香丸藏進袖袋，鎏金點翠簪劃過銅鏡時帶起一串火星。
廊下疾步而來的侍女撞翻了纏枝蓮紋香爐，潑灑的香灰里竟混著赤紅朱砂——這分明是玄霄煉丹用的陰邪之物。
"側夫人快去前院！"小丫鬟急得扯破帕子，"馬廄的草料被人摻了巴豆，沈硯少爺帶著人要把賬房先生捆去柴房！"
林清晏指尖撫過腰間錯金銀香囊，昨夜從伽羅香爐取出的半頁《祭天策》殘篇正隔著錦緞發(fā)燙。
她忽地嗅到風里飄來嫡姐慣用的蘇合香，混著沈氏佛珠浸染三十年的沉水香——這味道比往日多了三分焦苦。
穿過月洞門時，二十幾個粗使婆子正舉著火把叫嚷。
沈硯攥著賬本往石階上摔，泛黃的紙頁間隱約可見"北狄"二字。
林清晏突然想起方才鏡中那抹靛藍汁液，金線牡丹遇靛變黑，原是有人要借帕子傳遞暗號。
"諸位稍安。"她解下香囊輕晃，銀鏈碰撞聲竟壓過喧嘩。
素手翻飛間扯開三層夾袋，露出裹著琥珀粉的迦南香丸，"這是將軍從北境帶回來的安魂香，最宜平心靜氣。"
火把映得她腕間孔雀石泛出詭譎綠光。
當?shù)谝豢|青煙纏上沈硯的衣角，這紈绔突然踉蹌著撞向石柱，賬本嘩啦啦散開，某頁批注赫然現(xiàn)出半枚狼首圖騰——正是北狄王族的密印。
"側夫人這是要滅口？"嫡姐從人群后轉出來，石榴裙掃過滿地賬頁，袖中暗袋墜落的金瓜子恰巧滾到火把旁。
林清晏嗅到蘇合香里混進硫磺味，腕間突然刺痛——是鎏金簪里的伽羅香丸在發(fā)燙。
她突然抬腳踩住那粒金瓜子，繡鞋暗紋碾開金箔，露出里頭裹著的朱砂丸："姐姐的胭脂盒怕是漏了，怎的把煉丹的物件帶進將軍府？"這話驚得舉火把的婆子們后退半步，誰不知玄霄道長煉丹炸塌過觀星臺。
沈硯剛要叫嚷，林清晏突然將香囊擲向空中。
香丸撞上飛濺的火星，爆開漫天金粉，混著迦南香的暖意裹住眾人鼻息。
方才還叫罵的婆子們突然安靜下來，有個灑掃丫鬟甚至靠著廊柱打起哈欠。
"好熱鬧。"
沈昭的聲音像淬冰的劍鋒劈開香霧。
他玄色箭袖還沾著北境風沙，鹿皮靴碾過地上朱砂丸時，腰間佩劍正巧挑開賬本里那枚狼首密印。
林清晏注意到他拇指上新添的刀傷——與伽羅香爐暗格里的血痂形狀一般無二。
嫡姐的蘇合香陡然變調，滲出幾分腥甜。
林清晏趁機握住沈昭染血的手，借轉身行禮的姿勢，將染血的伽羅香丸塞進他掌心。
孔雀石碰到血珠的剎那，她眼前突然閃過祭天臺燃起的十二道狼煙。
"將軍明鑒。"她指尖拂過沈昭掌心刀傷，借著寬大袖擺遮掩，蘸血在香丸上畫出半闕卦象，"妾身方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府里有人用朱砂改過香譜，這安魂香差點就成了亂魂散。"
沈昭突然反手扣住她手腕，劍鞘掃落嫡姐鬢邊金步搖。
那赤金鳳凰嘴里竟叼著半片焦黃紙符，看筆跡正是玄霄為沈氏批的平安卦。
"本將軍倒不知，玄霄道長的符咒能召來北狄密探。"他靴尖挑起地上狼首密印，劍鋒突然指向渾身發(fā)抖的沈硯，"硯弟這賬本記得妙，漠北糧價竟與北狄王庭用度分毫不差。"
林清晏適時點燃最后半顆迦南香丸。
青煙纏住沈硯腰間玉佩時，玉佩暗格突然彈開，滾出幾?？讨椅牡慕鹬?。
婆子們驚呼著后退，有個膽大的馬夫突然嚷起來："這不是上個月丟的軍馬押鏢錢！"
"讓諸位受驚了。"林清晏從發(fā)間拔出鎏金點翠簪，孔雀羽在陽光下泛起妖異藍光。
她當眾旋開暗格，取出浸過硫磺的伽羅香丸："真正的安魂香該是這個味道，老夫人上月賞的南海沉香，諸位不妨細品。"
香氣彌漫時，沈昭突然將她拽到身后。
劍鋒擦著嫡姐耳畔劃過，削斷的幾縷青絲落地竟化成灰白色——分明是長期接觸煉丹爐的征兆。
"側夫人好手段。"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突然出現(xiàn)在月亮門前，手中捧著的正是今晨那方鳳尾羅帕。
帕角金線牡丹不知何時褪去靛藍，在陽光下顯出原本的赤金紋路，"這伽羅香丸的配伍，倒讓老奴想起二十年前太醫(yī)令的獨門秘方。"
林清晏撫過腕間孔雀石，望著沈氏佛珠上突然開裂的檀木珠子，輕輕笑了。
風里蘇合香終于徹底散去，露出伽羅香凜冽的底色——像極了沈昭甲胄上經年不散的血氣。
老夫人手中的青玉杖叩在青石板上，驚飛了檐角銅鈴下的雨燕。
林清晏垂首望著滿地狼藉，鼻尖忽然掠過一縷松煙墨香——那是三日前老夫人抄經時用的徽墨味道。
"好孩子，近些。"老夫人腕間纏著褪色的五色縷，蒼老的手指拂過林清晏袖口沾染的朱砂，"這伽羅香里的曼陀羅籽，是玄霄那孽障給你添的佐料吧？"
沈昭劍眉微動，佩劍穗子上的血玉墜子輕輕擦過林清晏手背。
她借著整理鬢發(fā)的動作，將藏著《祭天策》殘頁的鎏金簪往老夫人眼前偏了偏："祖母明鑒，曼陀羅籽遇硫則燃，方才若不是將軍來得及時......"
話音未落，東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。
老夫人身側的陳嬤嬤抬腳就踹開月洞門，兩個捆成粽子的賬房先生滾到階前，嘴里還塞著沾滿香灰的帕子。
林清晏認出其中一方帕角繡著歪歪扭扭的并蒂蓮——正是三日前沈硯強要了繡娘的那塊。
"把這些腌臜貨扔去地窖。"老夫人杵著玉杖起身，五色縷突然纏住林清晏腕間的孔雀石，"清晏跟著老身去佛堂，該教教你將軍府真正的規(guī)矩了。"
沈昭突然按住腰間佩劍："祖母，北境軍報......"
"急什么？"老夫人轉頭時，發(fā)間赤金掩鬢閃過寒光，"讓玄霄再煉兩爐丹，那些魑魅魍魎自會現(xiàn)形。"她枯瘦的手指劃過林清晏掌心，在伽羅香殘留的灼痕上重重一按。
佛堂的紫銅香爐還燃著沈氏晨昏定省時供的沉水香。
林清晏剛邁過門檻，腕間孔雀石突然燙得驚人。
供桌上那尊白玉觀音的蓮座下，赫然壓著半張焦黃的符紙——與嫡姐金步搖上掉落的符咒同出一脈。
"聞聞這個。"老夫人從暗格取出描金木匣，里頭躺著三枚銹跡斑斑的青銅香篆，"二十年前太醫(yī)院走水，獨獨少了這組驅疫香方。"
林清晏指尖剛觸到香篆，濃烈的血腥氣直沖天靈蓋。
恍惚間看見玄霄披著道袍在丹爐前手舞足蹈，爐火映出沈氏往香灰里摻朱砂的側影。
伽羅香裹著曼陀羅籽的味道鉆入鼻腔，激得她腕間孔雀石迸出火星。
"小心！"老夫人突然扯開她衣領，露出鎖骨下方淡青的胎記。
蒼老的眼瞳驟然緊縮："果然......當年太醫(yī)令的幺女被送出京城時，后頸也烙著這樣的鳳尾紋。"
沈昭的腳步聲混著甲胄錚鳴逼近佛堂時，林清晏正將青銅香篆浸入老夫人珍藏的雪水。
伽羅香丸在銅盆里化開詭譎的靛藍色，漸漸浮出幾縷纏繞著金絲的發(fā)灰——正是玄霄煉丹時最愛用的童女青絲。
"明日隨老身進宮。"老夫人突然將五色縷系在她腕上，枯枝般的手指捏碎那縷發(fā)灰，"淑妃娘娘的頭風病，該用真正的安魂香來醫(yī)。"
暮色爬上窗欞時，林清晏在回廊拐角撞見嫡姐的貼身婢女。
那小丫鬟捧著鎏金食盒走得匆忙，盒縫里漏出的蘇合香混著熟悉的硫磺味。
她故意將老夫人賞的赤金纏絲鐲掉在青石板上，清脆的撞擊聲驚得對方打翻了食盒。
滾落的胭脂盒里蹦出三粒裹著金箔的丹丸，在夕陽下泛著不祥的暗紅色。
林清晏彎腰去撿時，孔雀石突然燙穿袖袋，伽羅香的余燼在丹丸表面灼出細小的北狄文字。
"側夫人饒命！"小丫鬟突然跪地磕頭，發(fā)間銀簪挑破后頸皮膚，露出靛青的狼首刺青，"奴婢的家人在玄霄道長手里，他說......說今夜子時......"
更鼓恰在此時敲響，驚起滿庭昏鴉。
林清晏望著瓦當上掠過的黑影，指尖緩緩摩挲藏在袖中的青銅香篆。
晚風送來玄霄煉丹房的硫磺味，混著某種類似伽羅香的腥甜氣息，在將軍府上空織成無形的網(wǎng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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