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天后

"卡！完美！"導(dǎo)演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，"初晴最后那個眼神絕了！我們殺青了！"

片場爆發(fā)出一陣歡呼，場務(wù)開始分發(fā)香檳。顏初晴卻站在原地沒動，威亞衣下的后背已經(jīng)被冷汗浸透。剛才拍攝女主角跳崖的戲份時，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，差點真的暈過去。

"初晴姐？"助理小跑過來遞上保溫杯，"你臉色好差。"

顏初晴搖搖頭，接過水杯的手微微發(fā)抖。這種莫名的心慌從五天前就開始了，像是有根無形的線拴在心臟上，時不時被人狠狠拽一下。

"手機...給我手機。"她突然說，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。

助理疑惑地遞過手機："山里信號時好時壞，一直..."

顏初晴已經(jīng)解鎖屏幕，二十七個未接來電赫然映入眼簾——全部來自李阿姨。最新一條短信寫著：【小星急性闌尾炎已手術(shù)，在華清醫(yī)院，情況穩(wěn)定但速回】

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轉(zhuǎn)。顏初晴雙腿一軟，險些跪倒在地。

"初晴姐！"

"訂機票...現(xiàn)在..."她抓住助理的手臂，指甲深深陷進對方皮膚，"最近的機場...馬上..."

"可是殺青宴..."

"現(xiàn)在！"

這一聲近乎尖叫，引得周圍人紛紛側(cè)目。顏初晴不在乎，她什么都不在乎了。小星生病了，在醫(yī)院，而她這個母親居然在拍該死的戲，連電話都沒接到！

三小時后，顏初晴坐在飛往華清的航班上，指甲已經(jīng)把掌心掐出了血痕。飛機遇上一股氣流顛簸起來，她卻希望它飛得更快些。腦海中不斷閃現(xiàn)小星出生時的畫面——那么小的一團，安靜地躺在她臂彎里，右眼角有顆和她一模一樣的小痣。

"女士，您需要幫助嗎？"空乘小心翼翼地問。這位戴著墨鏡的乘客從上飛機起就一直在發(fā)抖。

顏初晴搖搖頭，墨鏡后淚水早已模糊視線。她想起小星第一次發(fā)燒時，她整夜未眠抱著他在醫(yī)院走廊踱步；想起他學會走路那天，搖搖晃晃撲進她懷里咯咯笑的樣子。如果這次...

不，不會的。李阿姨短信說情況穩(wěn)定。但為什么是華清醫(yī)院？為什么偏偏是...

飛機輪子接觸跑道的震動將她拉回現(xiàn)實。還沒等安全帶指示燈熄滅，顏初晴已經(jīng)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。

華清醫(yī)院VIP病區(qū)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。顏初晴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節(jié)奏，口罩上的眼睛布滿血絲。她拒絕了所有助理的陪同，甚至沒等電梯，一口氣跑上了八樓。

808病房門前，她猛地剎住腳步，手指懸在門把上微微發(fā)抖。深呼吸三次后，她輕輕推開門——

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的心臟停跳了一拍。

小星半坐在病床上，面色紅潤得不像病人，正興高采烈地擺弄一個精巧的人體器官模型。而坐在床沿指導(dǎo)他的，是白大褂一絲不茍的顧魏。晨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，勾勒出一幅奇異的和諧畫面。

"媽咪！"小星第一個發(fā)現(xiàn)她，驚喜地尖叫起來。

顧魏的背影明顯僵住了，緩緩轉(zhuǎn)身的瞬間，顏初晴看到他鏡片后的眼睛驟然收縮。五年了，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對視，沒有酒吧昏暗燈光的掩護，沒有墨鏡的遮擋。

空氣凝固了。

"小星..."顏初晴艱難地移開視線，快步走向病床，"媽咪來了，寶貝還疼嗎？"

她俯身抱住兒子，借機掩飾自己顫抖的雙手。小星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，但更多的是那股永遠不變的兒童沐浴露香氣，聞起來像陽光下的青草地。

"不疼啦！顧叔叔說我是他見過最勇敢的小朋友！"小星驕傲地宣布，小手拍著顧魏的手臂，"媽咪，這是顧叔叔，世界上最厲害的醫(yī)生！"

顏初晴不得不再次看向顧魏。他站起來的樣子像一棵挺拔的松樹，白大褂纖塵不染，胸口別著"消化外科 顧魏 副主任醫(yī)師"的工牌。比起五年前，他的輪廓更加鋒利了，眼角有了細紋，卻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。

"顏小姐。"顧魏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機械，"小星術(shù)后恢復(fù)良好，再觀察一周就可以出院了。"

這個生疏的稱呼刺痛了她。顏初晴點點頭，強迫自己保持鎮(zhèn)定："謝謝顧醫(yī)生。"

"顧叔叔每天都來陪我玩！"小星興奮地插話，舉起那個器官模型，"看，這是顧叔叔送我的禮物，可以拆開看到心臟在哪里！顧叔叔還說等我長大了，可以當比他更厲害的醫(yī)生！"

顏初晴的胃部絞緊。她太熟悉兒子這種崇拜的眼神了——五年前她也是這樣看著顧魏的，當他穿上白大褂時，當他專注研究病例時，當他深夜為她熱牛奶時...

"顧醫(yī)生很忙的，別總纏著人家。"她輕聲說，伸手整理兒子凌亂的額發(fā)。

"我不忙。"顧魏突然說，聲音低沉，"VIP病房是我的責任范圍。"

兩人目光再次相遇，空氣中仿佛有電流噼啪作響。顏初晴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，顯然這幾天也沒休息好。

"媽咪，你手好冰。"小星握住她的手指，擔憂地說。

"飛機上有點冷。"她勉強笑笑，"李奶奶呢？"

"去食堂給我買布丁了。"小星突然壓低聲音，"顧叔叔不讓我多吃甜食，說對傷口愈合不好。但李奶奶偷偷給我買..."

顧魏輕咳一聲，小星立刻捂住嘴，大眼睛滴溜溜地轉(zhuǎn)，那副鬼靈精怪的模樣逗得顏初晴心頭一軟。她忍不住看向顧魏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嘴角也微微上揚，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又同時別開臉。

"我去查房。"顧魏突然說，轉(zhuǎn)身往門口走，卻在經(jīng)過顏初晴身邊時極輕地丟下一句，"天臺。十分鐘。"

他的氣息拂過她耳畔，帶著熟悉的消毒水味和那股她永遠忘不了的冷冽氣息。顏初晴僵在原地，直到關(guān)門聲將她驚醒。

"媽咪？"小星歪著頭看她，"你耳朵好紅。"

"太...太熱了。"顏初晴慌亂地摘下口罩，"寶貝再跟媽咪說說手術(shù)的事..."

醫(yī)院天臺的風很大。顏初晴裹緊風衣，看著顧魏背對著她站在欄桿邊的身影。他脫了白大褂，只穿著深藍色襯衫，肩膀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。

"你把我兒子安排在你工作的醫(yī)院。"她開門見山，聲音比想象中冷靜，"故意的？"

顧魏轉(zhuǎn)身，眼神銳利如刀："我不知道他是你兒子。直到他叫我'顧叔叔'，說媽媽手機里有我的照片。"

顏初晴的臉刷地白了。小星...看到了她私藏的照片？

"闌尾炎手術(shù)是我做的。"顧魏繼續(xù)說，每個字都像冰錐刺進她心臟，"切開腹部時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膽囊呈'Phrygian cap'變形——和我一樣，和我父親一樣。"

一陣眩暈襲來，顏初晴不得不扶住墻壁。她最害怕的時刻還是來了，以最赤裸的方式。

"他今年四歲半，生日3月21日。"顧魏逼近一步，"正好是你離開后的第九個月。"

風吹亂了顏初晴的長發(fā)，也吹散了她最后的防御。她抬頭直視顧魏的眼睛："你想問什么？"

"他是不是我的兒子？"顧魏一字一頓地問，聲音壓抑到極致。

天臺突然安靜得可怕，連風聲都停止了。顏初晴看著眼前這個曾經(jīng)深愛過的男人，他眼里的痛苦和期待如此明顯，讓她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，她也是這樣看著他公寓的燈光，最終選擇轉(zhuǎn)身離去。

"是。"她輕聲說。

這個簡單的承認像炸彈般在兩人之間爆開。顧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，手指無意識地抓緊欄桿，指節(jié)泛出青白色。

"為什么？"他聲音嘶啞，"為什么不告訴我？"

"我試過！"顏初晴突然提高音量，"離開那天，我打了三十七個電話給你！"

顧魏如遭雷擊："那天...我的手機忘在更衣室..."

"然后我在新聞上看到你和高浠一起出席醫(yī)學研討會。"顏初晴冷笑，"笑得那么開心。"

"那是因為副院長臨時有事讓我代——"顧魏突然停住，像是被什么擊中般瞪大眼睛，"你就因為這個...帶著我的孩子消失了五年？"

顏初晴的眼淚終于決堤："不止這個！你母親拿著支票來找我，說你會和高浠結(jié)婚，說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錯誤！"她抹了把臉，"我本來想告訴你懷孕的事，但看到那個新聞...我以為你們?nèi)叶忌塘亢昧恕?

顧魏的表情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："我母親...什么時候？"

"我離開前一天。"顏初晴深吸一口氣，"她說你從小就和高浠有婚約，說我這樣的孤兒配不上顧家。"

"那都是她的一廂情愿！"顧魏一拳砸在墻上，"我從來沒有——高浠和我只是同事！"

"現(xiàn)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？"顏初晴苦笑，"五年了，顧魏。小星已經(jīng)快五歲了，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爸爸這個概念。"

"因為你不給他這個機會！"顧魏突然抓住她的肩膀，"你有想過我知道真相的感受嗎？看著自己的兒子躺在手術(shù)臺上，卻不知道那是我的骨肉！"

他的手掌滾燙，熱度透過衣料灼燒著她的皮膚。顏初晴掙脫不開，只能抬頭與他對視："那你現(xiàn)在知道了，打算怎么辦？起訴我要撫養(yǎng)權(quán)？告訴全世界著名影后有個私生子？"

顧魏像是被燙到般松開手，后退兩步："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人？"

"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！"顏初晴聲音發(fā)抖，"五年足夠改變?nèi)魏稳?。就像我也不知道，當年那個說會永遠保護我的顧醫(yī)生，現(xiàn)在居然是我兒子的主治醫(yī)師！"

這句話像利箭般射中顧魏。他摘下眼鏡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："我不會傷害小星...也不會傷害你。"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
風吹散了他的話語，也吹干了顏初晴臉上的淚痕。兩人陷入沉默，只有遠處城市的喧囂填補著空隙。

"他知道嗎？"顧魏最終打破沉默。

顏初晴搖搖頭："他只說'顧叔叔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醫(yī)生'。"

"他問過我能不能當他爸爸。"顧魏輕聲說，看到顏初晴震驚的表情，苦笑了一下，"當然，我說這種話不能亂說。"

"謝謝。"顏初晴低聲說，"至少...給他點時間適應(yīng)。"

"適應(yīng)什么？"顧魏敏銳地抓住關(guān)鍵詞，"適應(yīng)突然有個爸爸的事實？"

顏初晴咬住嘴唇。她還沒準備好討論這個，還沒想好怎么向小星解釋，更沒想好如何面對顧魏可能介入他們生活的未來。

"初晴，"顧魏突然叫她的名字，五年來第一次，"我有權(quán)利參與兒子的成長。"

這個稱呼讓顏初晴心臟漏跳一拍。她抬頭，看到顧魏眼里不再是憤怒，而是一種堅定的決心，就像當年他決定專攻消化外科時一樣。

"給我點時間。"她最終說，"小星剛做完手術(shù)，情緒不能太激動。"

顧魏深深看了她一眼，點點頭："之后的復(fù)查，我會親自做。"頓了頓，又補充道："作為他的父親，也作為他的醫(yī)生。"

這個宣言讓顏初晴既恐懼又莫名安心。她轉(zhuǎn)身準備離開，卻被顧魏叫住。

"還有一件事。"他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，"這五年...你一個人帶孩子，辛苦了。"

這句簡單的認可擊潰了顏初晴最后的防線。她快步走向樓梯間，不讓顧魏看到自己再次涌出的淚水。是啊，五年了，無數(shù)個失眠的夜晚，無數(shù)次片場與育兒的掙扎，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一句"辛苦了"。

而說出這句話的，偏偏是最不該說的那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