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秋雨像碎冰碴,砸在華碩高中的玻璃幕墻上。沈夢抱著作業(yè)本路過走廊,聽見樓梯拐角處傳來嬉笑聲——韓爍靠在欄桿上,手里晃著支鋼筆,對面的女生穿著米色風衣,正指著他筆記本上的公式笑得眉眼彎彎。
作業(yè)本突然變得滾燙。她想起上周物理競賽頒獎禮,韓爍領獎時,女生就坐在臺下,舉著相機沖他比心。而他當時的表情,和現(xiàn)在如出一轍的溫和,不像平時對她說話時總帶著點笨拙的急切。
“沈夢?”林小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“怎么站在這兒發(fā)呆?”她的目光落在拐角處,語氣突然變得微妙,“那是高二的黎雨,聽說數(shù)學建模大賽和韓爍拿了團體獎……”
秋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。沈夢盯著韓爍指間轉動的鋼筆,那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,刻著“M&H”的縮寫。此刻筆尖反射的光,正落在黎雨的睫毛上,像她曾在他眼里見過的星光。
冷戰(zhàn)始于三天前的社團聚會。沈夢提前半小時到教室,卻看見黎雨坐在韓爍腿上調(diào)整投影儀,他的手虛扶著女生的腰,像當初在圖書館替她擋風口時的姿勢。她轉身就跑,沒聽見身后慌亂的桌椅碰撞聲,沒看見韓爍眼里驟起的風暴。
“沈夢,等一下!”韓爍的聲音穿透雨幕。她攥緊作業(yè)本加快腳步,卻在樓梯口滑倒,整疊紙張散落一地。黎雨的驚呼聲中,她看見韓爍蹲下身替黎雨撿筆,卻把她的作業(yè)本晾在一旁,任由秋雨將紙頁洇成皺巴巴的云。
“謝謝?!崩栌甑穆曇粝窠嗣?,“韓爍學長真的很細心呢?!鄙驂魪澭鼡熳鳂I(yè),指尖觸到被雨淋濕的紙頁,忽然想起韓爍曾說“紙質資料要遠離水源,不然會像恒星坍縮般失去意義”?,F(xiàn)在他的細心,大概只屬于別人了。
接下來的一周,兩人陷入詭異的沉默。韓爍不再給她帶早餐,不再把筆記推到她課桌中間,甚至在圖書館相遇時,都只是淡淡點頭,像兩顆擦肩而過的小行星,連引力都懶得施舍。
周五的天文社活動,沈夢故意遲到半小時。推開活動室門時,黎雨正挨著韓爍坐在電腦前,兩人的頭幾乎要碰到一起,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星系模擬圖。聽見腳步聲,韓爍猛地抬頭,眼里閃過驚喜,卻在看清是她時,迅速黯淡下去。
“沈夢學姐,快來看看!”黎雨招手,“韓爍學長在教我做星軌動畫呢!”女生的發(fā)梢掃過韓爍的手背,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開。沈夢想起自己第一次學用天文軟件時,韓爍花了整個周末手把手教她,每步操作都寫滿備注,像對待易碎的玻璃星。
“你們繼續(xù)?!彼D身時,聽見韓爍急促的呼吸聲,卻沒有回頭。秋雨在窗外呼嘯,她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銀戒指,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,像他最近看她的眼神。
冷戰(zhàn)第9天,沈夢在圖書館老位置發(fā)現(xiàn)金屬盒里多了張紙條:“觀測報告:小太陽已連續(xù)7天未發(fā)光,疑似進入暗物質期。”字跡力透紙背,最后那個句號洇開小片墨漬,像他每次見她時,突然紅透的耳尖。
她攥著紙條跑向教室,卻看見黎雨站在韓爍課桌前,往他書包里塞了袋東西,笑得像春日櫻花:“這是我媽做的曲奇,你嘗嘗看!”韓爍接過袋子時,指尖擦過女生的手腕,那動作自然得讓沈夢想起,自己曾多少次這樣將零食塞進他書包。
曲奇的甜膩香氣飄來。沈夢想起初中時,她總把自己烤焦的餅干塞給韓爍,他卻每次都吃得很認真,說“這是太陽黑子的味道”。現(xiàn)在他的味覺,大概已經(jīng)被更甜美的東西占據(jù)了。
深夜的天文論壇,沈夢盯著韓爍最新的帖子:“關于暗物質存在的另一種假設——或許是兩顆恒星在等待彼此的引力波?!迸鋱D是張模糊的星軌照片,其中兩道軌跡即將交匯,卻在最后一刻擦肩而過。
她顫抖著打下回復:“如果引力波永遠無法抵達呢?”發(fā)送鍵按下的瞬間,眼淚砸在鍵盤上。窗外的秋雨還在下,像她止不住的嗚咽,將整個世界泡成模糊的灰。
冷戰(zhàn)第12天,物理課分組實驗。沈夢故意和林小棠搭檔,卻在配置溶液時,不小心打翻了濃鹽酸。尖叫聲中,韓爍突然沖過來,將她拽到身后,自己的手臂卻被濺到的酸液灼傷。
“你瘋了?”她看著他手臂上迅速泛起的紅痕,眼淚奪眶而出,“為什么不躲?”韓爍低頭看她,眼神復雜得像星系中心的黑洞:“因為……我怕你受傷?!?/p>
醫(yī)務室里,消毒水的味道比平時更刺鼻。沈夢替他涂燙傷膏,指尖觸到他發(fā)燙的皮膚,忽然想起冷戰(zhàn)前最后一次說話,他說“以后別再躲著我”,而她卻轉身就走。
“黎雨的事,不是你想的那樣?!表n爍突然開口,聲音輕得像秋雨,“建模大賽她幫過我,所以……”
“不用說了。”沈夢打斷他,“你沒必要向我解釋?!彼肫鹄栌昕吭谒珙^的模樣,想起他接過曲奇時的微笑,忽然覺得燙傷膏的清涼都是假的,整個世界都在發(fā)燒。
韓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力度大得讓她皺眉:“我必須解釋?!彼难劬锶贾龔奈匆娺^的火,“那天在活動室,她只是問我問題,而我……”他停頓片刻,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,里面是枚藍寶石耳釘,“本來想等你生日送的,現(xiàn)在看來……”
耳釘在醫(yī)務室的白熾燈下閃著幽光。沈夢想起黎雨的耳垂上,戴著同款的紅寶石耳釘。原來他說的“團體獎紀念品”,不過是騙小孩的謊話。
“所以,”她扯出嘴角,“你們是情侶耳釘?”韓爍的瞳孔驟縮,手背上的燙傷處突然滲出血珠:“沈夢,你能不能別總是擅自下結論?”
秋雨在窗外轟鳴。沈夢看著他受傷的手臂,想起無數(shù)個他替她解圍的瞬間,想起金屬盒里的星圖和烤布蕾,想起他說“你是我的火星”時的眼神??涩F(xiàn)在,這些回憶都像被秋雨打濕的紙頁,模糊得再也看不清。
“我們……暫時冷靜一下吧?!彼犚娮约赫f,聲音像被凍住的溪流,“等你想清楚,到底誰才是你的小太陽。”
離開醫(yī)務室時,秋雨終于停了。沈夢摸著無名指上的戒指,忽然想起論壇里的那句話:“暗物質占宇宙的85%,就像有些心事,注定要藏在光無法抵達的角落?!?/p>
而此刻的韓爍,正盯著她離去的背影,將藍寶石耳釘緊緊攥在手心。耳釘?shù)睦饨谴唐普菩?,混著燙傷的血,在白大褂上洇出朵藍色的花。他想起黎雨說“沈夢學姐好像誤會了”時,自己慌亂得說不出話的模樣,想起冷戰(zhàn)以來每夜在天臺刻下的劃痕,第12道旁邊寫著:“如果沉默是暗物質,那我的宇宙早已因為你超重坍塌?!?/p>
操場上的積水倒映著灰藍色的天。兩顆被雨水打濕的星星,正在各自的軌道上,品嘗著暗物質般的沉默——那是比誤會更疼的傷,是明明近在咫尺,卻再也無法觸及的,對方的宇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