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四深冬,北方的雪粒打在宿舍窗玻璃上沙沙作響。
張濤攥著手機往家趕時,羽絨服拉鏈卡了三次。推開單元門,暖氣管的嗡鳴里混著電動輪椅的機械聲。母親正扶著輪椅扶手往茶幾上擺窗花,見他沖進來,手忙腳亂去關(guān)輪椅電源:“濤濤回來了?媽新買的...健身器材!”
輪椅的銀灰色扶手擦得發(fā)亮,腳踏板上還套著藍布套——是母親親手縫的,針腳細密得像她從前補校服時的樣子。張濤蹲下來,看見輪椅控制桿上纏著紅繩,繩尾系著枚貝殼吊墜——正是碧玉螺送他的畢業(yè)禮物。
“醫(yī)生說...說鍛煉腿部肌肉得用新技術(shù)?!蹦赣H摸著輪椅坐墊上的梅花刺繡,忽然咳了兩聲。張濤卻注意到她鬢角新添的白發(fā),比寒假回家時密了許多。他伸手碰了碰輪椅的鋰電池,金屬外殼上還留著體溫。
“上周視頻時還說腿疼好多了?!彼曇舭l(fā)悶,手指撫過母親膝蓋上的護具。那是他用兼職稿費買的,當時母親在視頻里笑得瞇起眼:“比熱水袋管用多啦?!贝丝套o具邊緣卻磨起了毛,顯然被反復穿戴過無數(shù)次。
母親忽然握住他的手,掌心的老繭蹭過他指節(jié):“你看這輪椅,能爬坡呢?!彼聪掳粹o,輪椅穩(wěn)穩(wěn)滑向陽臺,窗臺上的水仙開得正好,花盆邊擺著個相框——是張濤大二時獲獎的畫作《時光的拐杖》,畫里的母親正扶著雕花拐杖,在落雪的巷口微笑。
深夜,張濤起夜時聽見客廳有動靜。
他從門縫里看見,母親正扶著沙發(fā)扶手慢慢練習站立,電動輪椅靜靜停在五步外。月光透過紗窗,在她顫抖的膝蓋上織出霜花般的紋路。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發(fā)燒,母親也是這樣整夜守在床邊,用涼毛巾敷他滾燙的額頭。
“媽?!彼哌^去,輕輕扶住那顫巍巍的肩膀。母親驚惶地抬頭,鬢角的白發(fā)沾著汗珠:“吵醒你了?媽就是...想試試能不能追上你。”
張濤蹲下來,把母親的腳輕輕放進棉拖鞋。鞋底的防滑紋里嵌著細小的雪粒,是她今天冒雪去菜市場買他愛吃的鱸魚時沾的。他握住那雙布滿針眼的手,貼在自己臉上:“以后換我推您走,這樣您就能看清我眼里的風景了。”
晨光里,電動輪椅緩緩滑過積雪的路面。
母親摸著輪椅扶手兩側(cè)新綁的毛絨護套——是張濤連夜用圍巾改的,米白色的毛線里混著幾根銀線,像落在人間的銀河。她忽然指著路邊的臘梅:“濤濤,你聞聞,這香味像不像你小時候偷喝的桂花蜜?”
他推著輪椅在結(jié)冰的路面上慢慢走,聽著輪胎壓過積雪的“咯吱”聲,忽然覺得這聲音比任何畫筆下的線條都更溫暖。遠處傳來鴿哨,他看見母親發(fā)頂?shù)陌装l(fā)在陽光下閃著光,忽然明白:所謂時光的禮物,從來不是追趕,而是終于能并肩站在風雪里,看見彼此眼里未化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