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的陽光透過畫室天窗,在調(diào)色盤上碎成金斑。
張濤給母親畫像時,筆尖在畫布上突然頓住——她鬢角的白發(fā)又多了幾縷,眼尾的皺紋像被風吹皺的湖面。母親正坐在電動輪椅上穿珠子,指間紅繩翻飛,忽然抬頭:“我像你這么大時,總覺得四十歲是老太婆了?!?/p>
畫筆在亞麻布上掃出溫柔的弧線,他故意把她眼角的紋路畫得淺些:“現(xiàn)在四十歲叫‘輕熟齡’,您看那些網(wǎng)紅博主——”話音未落,母親突然笑出聲,輪椅輕輕撞到畫架:“少拿你們年輕人的詞哄我,媽知道自己臉上有多少‘年輪’。”
窗外的泡桐樹正落花瓣,像下了場淡紫色的雪。
張濤放下畫筆,從抽屜里翻出本舊相冊。1995年的照片里,20歲的母親穿著牛仔外套,站在工廠宿舍前笑得燦爛,麻花辮垂在肩頭,身后的梧桐比人還矮。“您看,”他指著照片上跳動的陽光,“二十年過去,樹長高了,您卻把日子過成了詩?!?/p>
母親的指尖撫過相冊塑封膜,停在張濤三歲那年的合影上。照片里她單膝跪地陪他堆沙堡,褲腿上沾著泥點,臉上卻洋溢著光?!澳菚r總盼著你長大,”她輕聲說,“現(xiàn)在才知道,原來看著你長大的自己,也在偷偷變‘老’。”
調(diào)色盤上的鈦白混著鈷藍,調(diào)出天空的顏色。
張濤忽然握住母親的手,觸到她掌心的老繭——那是無數(shù)個日夜踩縫紉機、握鍋鏟、扶輪椅磨出的印記?!爸罏槭裁串嫾叶紣郛嫵墒斓墓麑崋??”他用沾著顏料的指尖輕點她手背,“因為它們飽經(jīng)陽光,比青澀的果子更有味道?!?/p>
母親被他的樣子逗笑,輪椅轉(zhuǎn)向窗邊。泡桐花瓣落在她發(fā)間,像誰別上的淡紫發(fā)卡。遠處傳來放學鈴聲,她望著樓下追逐的少年們,忽然輕輕說:“其實媽不是怕老,是怕跟不上你的腳步?!?/p>
畫布上的母親漸漸成型:坐在輪椅上,手里捧著剛串好的貝殼風鈴,身后是盛開的泡桐樹。
張濤在落款處畫了只小小的蝸牛,附在她輪椅的扶手上?!澳矗彼D(zhuǎn)動畫架,讓陽光鋪滿畫布,“蝸牛雖然走得慢,但每一步都帶著自己的星空?!?/p>
母親伸手摸了摸畫中風鈴的紋路,忽然笑出淚來。那滴淚落在紅繩上,像顆晶瑩的珠子,滾進歲月的線團里。而窗外的泡桐花還在落,一片花瓣恰好飄進她的袖口,像春天偷偷藏起的、關(guān)于時光的詩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