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黎世車站的玻璃穹頂將陽光過濾成冷色調(diào)。賀峻霖拖著行李箱走過安檢時，右腿突然使不上力，整個人踉蹌著撞上行李推車。

“小心！”宋亞軒一把扶住他，羽絨服袖口沾到咖啡漬——這是三天里他第五件報廢的衣服。自從接到賀峻霖那通“陪我去趟瑞士”的凌晨電話，這位設(shè)計師助理就成了全天候保姆。

出租車駛過利馬特河，賀峻霖望著窗外陌生街景，右手在膝蓋上無意識敲打《白發(fā)花期》的節(jié)奏。三天前他還在慕尼黑酒店，聽著嚴浩翔哼這首歌的demo入睡，現(xiàn)在那人應該已經(jīng)讀完了那封殘忍的信。

“你確定不告訴他？”宋亞軒遞來熱可可，杯底沉著兩粒止痛藥，“我看他昨天還在ins發(fā)你們合照……”

賀峻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熱飲灑在羊毛圍巾上——這是嚴浩翔送他的生日禮物，羊絨混著真絲的質(zhì)地，那人曾說“像你的設(shè)計一樣柔軟又堅韌”。現(xiàn)在它吸飽了褐色液體，像塊用舊的抹布。

ALS治療中心的前臺放著多語種手冊。賀峻霖翻開英文版，手指在“平均生存期2-5年”那行停住。宋亞軒一把搶過冊子：“早期癥狀控制得好能活更久！”聲音大得引來側(cè)目，尾音卻發(fā)顫。

診室里，德國醫(yī)生用英語詢問癥狀。當賀峻霖說到“上周縫紐扣總是穿不進針眼”時，窗外突然飄雪。他想起嚴浩翔總愛笑他專注時撅嘴的習慣，說像只認真縫紉的兔子?，F(xiàn)在這只“兔子”的爪子正在退化。

“先做全面檢查。”醫(yī)生開出檢查單，“早期干預很重要。”賀峻霖盯著那張紙，想起曾經(jīng)嚴浩翔手寫的樂譜，最后一次見到的那份，末尾寫著“給霖霖的第二十七封情書”。都是白紙黑字，一個預告死亡，一個歌頌白頭。

回程時雪大了。賀峻霖在紀念品店買了張明信片，背面是蘇黎世夜景。他寫下：“這里的星空不如你眼里的亮”，又在收件人欄停頓——該寫嚴浩翔哪個地址？巡演下一站是維也納，但他已經(jīng)沒立場知道行程了。

就算賀峻霖知道地址，他也沒有勇氣寄出去，只會把這一張又一張的明信片封藏在自己的抽屜里。

維也納金色大廳的彩排現(xiàn)場，嚴浩翔第四次中斷《白發(fā)花期》的演唱。樂隊成員交換著眼神——自從賀老師離開后，他們的主唱變得比冬日的多瑙河還要陰郁。

“副歌升調(diào)?！眹篮葡柰蝗怀断卤O(jiān)聽耳機，脖頸青筋暴起，“我要聽起來像在嘶吼?！彼叻V架的樣子把新來的音響師嚇呆了，沒人敢提醒他唱的是首情歌。

巡演經(jīng)理敲門進來：“服裝師問要不要換掉賀老師設(shè)計的……”話音未落，嚴浩翔抄起水晶煙灰缸砸向衣柜，那套新月演出服在玻璃爆裂聲中晃了晃——內(nèi)襯上賀峻霖親手繡的“X&L”在燈光下依然清晰。

深夜的酒店酒吧，嚴浩翔灌下第五杯龍舌蘭。當醉醺醺的女模特湊過來夸他項鏈好看時，他突然掐住對方下巴：“知道這代表什么？”銀鏈吊墜在女人眼前晃動，“是某人說會永遠找到我的謊言?！?/p>

酒保遞來解酒藥時，電視正播放蘇黎世醫(yī)學峰會的新聞。嚴浩翔瞇起醉眼，恍惚看見鏡頭掠過某個輪椅背影，但畫面很快切回演講臺。他不知那是真實還是幻覺，就像他分不清對賀峻霖的恨意里，摻著多少未愈合的愛。

治療中心的露天平臺，賀峻霖戴著呼吸面罩看日落。宋亞軒舉著平板走過來：“要看他今晚演出直播嗎？”屏幕里嚴浩翔正在維也納站登場，那件被玻璃劃破的演出服依然穿在身上。

賀峻霖搖搖頭，卻在下秒聽見前奏時猛然睜大眼睛——這不是原定的《星軌》，而是未完成的《白發(fā)花期》。嚴浩翔嘶啞的聲音穿透屏幕：

“你折斷所有花期/說玫瑰從未存在過/我數(shù)著刺找證據(jù)/鮮血比花瓣更真實……”

賀峻霖的呼吸突然急促。醫(yī)護人員沖過來時，他正盯著自己日益萎縮的雙腿——那里曾環(huán)住嚴浩翔的腰。而屏幕上，嚴浩翔唱到副歌突然撕裂衣領(lǐng)，露出鎖骨處的紋身：一行德文Alles Lügen（全是謊言），墨跡還很新鮮。

宋亞軒關(guān)閉直播前，賀峻霖示意他暫停。畫面定格在嚴浩翔通紅的眼眶特寫，那滴始終沒落下的淚，與賀峻霖此刻滑過太陽穴的淚，在時差七小時的兩座城市里，有著相同的咸度。

“嚴浩翔，”賀峻霖看著漸漸爬上樓頂?shù)脑律?，“蘇黎世的星空，沒有你，不太好看?！?/p>

賀峻霖突然劇烈的干嘔起來，是ALS典型的延髓麻痹癥狀。

“其實……”他在嘔吐間隙艱難地說，“我偷偷錄了他打呼嚕的聲音?！彼统鍪謾C播放那段音頻，嚴浩翔的鼾聲混著心跳監(jiān)護儀的蜂鳴聲，荒誕又心碎，“現(xiàn)在可以……光明正大地聽了?！?/p>

治療中心的白墻上有塊電子鐘，數(shù)字跳轉(zhuǎn)到17:23時，賀峻霖正被固定在傾斜床上做脊髓注射。當針刺入第三腰椎間隙，他忽然想起嚴浩翔第一次碰這里——去年生日那晚，那人在他腰窩處留下吻痕，笑著說這是“設(shè)計師的電源接口”。

“會疼?！钡聡t(yī)生用英語提醒，但賀峻霖已經(jīng)感覺不到。ALS正在蠶食他的痛覺神經(jīng)，就像時間蠶食記憶。玻璃窗映出他扭曲的倒影：曾經(jīng)能繡出0.1毫米精度火焰紋的雙手，現(xiàn)在像枯枝一樣，纏滿了注射過后的醫(yī)用膠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