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野的帆布包像個百寶箱。周予第五次瞥見那人從包里掏出芝麻團子時，終于忍不住扣了扣會議桌："你住便利店倉庫？"

"奶奶說腦力勞動費糖分。"程野把保鮮盒推過中線，糯米皮上還沾著保溫袋凝出的水珠。投影儀在墻上投出商圈人流熱力圖，周予咬開團子，紅豆沙的暖甜在舌尖漫開。

市場部突然要加環(huán)保主題。周予盯著空白PPT發(fā)怔時，程野的素描本已經(jīng)翻到某頁泛黃的紙——老式居民樓陽臺上，十幾個塑料瓶裁成的花盆正開著蔦蘿。

"上周在永康里拍的。"程野用筆尖點點畫面角落，晾衣繩上的水珠將墜未墜，"陳阿婆說這些瓶子都是撿的流浪貓打翻的。"

提案會上，投影儀把鉛筆稿放大成斑駁的墻皮。程野的聲音混著中央空調(diào)的白噪音："環(huán)保不是替換塑料，是讓現(xiàn)有資源活得更久些。"周予看著客戶代表身體前傾的弧度，把擰開的礦泉水又默默放回桌上。

慶功宴定在潮汕砂鍋粥鋪。程野被灌了兩杯啤酒，耳尖浮起薄紅。周予借口抽煙走到后巷，卻看見那人蹲在煤爐邊，舉著手機拍砂鍋里翻滾的米花。

"給奶奶看火候。"程野仰頭時，排風(fēng)扇的暖光落進他眼睛，"她總嫌外賣的粥不夠稠。"

周予的煙終究沒點著?；爻痰罔F上，程野衛(wèi)衣兜里漏出半截速寫本，紙頁間夾著砂鍋店老板娘的橘色圍裙。隧道燈光忽明忽暗，周予在玻璃倒影里看見兩人的影子隨著車廂輕輕搖晃。

梅雨季卷土重來時，周予負(fù)責(zé)的公益廣告正在拍最后一組鏡頭。程野作為美術(shù)指導(dǎo)蹲在監(jiān)控器前，發(fā)梢凝著影棚空調(diào)制造的虛假雨絲。主演小男孩第七次忘詞時，周予摸出潤喉糖，卻觸到抽屜里冰涼的鐵盒。

"試試這個。"程野不知何時挨過來，掌心里躺著話梅糖紙包的枇杷膏，"少兒頻道那個小主持，每次含這個就能記住所有恐龍名字。"

拍攝進行得出奇順利。收工時場務(wù)在搬人造雨設(shè)備，程野忽然扯住周予袖口："看。"他指向消防栓玻璃映出的彩虹，水霧正在夕陽里蒸騰。周予摸出手機，發(fā)現(xiàn)取景框里那人睫毛上還掛著細(xì)碎水珠。

周予工位下的收納箱漸漸被各種"不用還"的東西填滿：便利店集點卡串成的書簽，掉漆的富士山杯，印著方言俗語的咖啡杯套。某個加班的深夜，他掀開泡面碗蓋時怔住了——酸菜包被人換成切碎的雪里蕻，底下壓著張便簽：奶奶牌，不咸。

程野請假回老家的那天，周予在茶水間盯著微波爐轉(zhuǎn)盤發(fā)呆。加熱完成的提示音響了三遍，他才想起自己熱的是便利店飯團。手機震動著滑出口袋，程野傳來張搖晃的照片：綠皮火車小桌板上，鋁飯盒里的梅干菜正冒著熱氣。

返程航班因暴雨延誤那晚，周予在24小時藥店買感冒藥。自動門開合的瞬間，他聽見身后有人哼著荒腔走板的《雨一直下》。轉(zhuǎn)身時程野的行李箱正卡在臺階處，衛(wèi)衣兜帽里還兜著半融化的雪。

"奶奶塞的凍梨。"程野扒拉出行李箱側(cè)袋，塑料袋上凝著水珠，"說上次的雪里蕻..."話沒說完打了個噴嚏，鼻尖凍得發(fā)紅。

周予把熱可可塞過去時觸到對方冰涼的指尖。便利店玻璃蒙著厚重水霧，程野用吸管在霧氣上畫了只打盹的貓。遠(yuǎn)處高架橋上有夜班公交緩緩駛過，紅色尾燈在雨幕中暈成溫暖的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