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：雪松與薄荷的味道

清晨七點的沈陽還浸在冰水里，路燈在雪地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斑，像撒了把碎金子。

文文站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前，呵出的白氣裹著烤腸的香味。她盯著玻璃上的霧氣，用指尖畫了只歪歪扭扭的企鵝——昨天掃雪時，珊珊說這是“南方人沒見過的生物”。手機(jī)突然震動，屏幕跳出條消息：“十分鐘內(nèi)到辦公室，帶兩杯拿鐵，冰的。——珊”

“冰的？”她對著零下十五度的空氣挑眉，呵出的霧氣模糊了企鵝的眼睛。

推開辦公室門時，珊珊正卷著襯衫袖子改設(shè)計稿，露出小臂上的淺色疤痕，像條冬眠的小蛇。他頭發(fā)亂得像雞窩，領(lǐng)帶松松垮在脖子上，看見她手里的咖啡，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：“怎么才來？”

“路上結(jié)冰，摔了一跤...”她把咖啡放在他面前，袖口蹭到他的設(shè)計稿，紙上是只展翅的天鵝，脖頸線條流暢得像冰面。

珊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指尖觸到她手套上的破洞：“手怎么回事？”

“昨晚改報表時...不小心劃破了?！彼氤榛厥郑瑓s被他攥得更緊。他盯著她指尖的創(chuàng)可貼，突然拉開抽屜，扔出盒暖貼：“貼上?！庇殖槌鲋缓谏な痔?，塞給她：“先用我的?！?/p>

手套帶著他的體溫，皮革上有細(xì)密的紋路，掌心處磨得發(fā)舊——顯然是常年用鋼筆留下的痕跡。文文鬼使神差地把鼻子湊近，聞到雪松混著淡淡的薄荷味，和昨天的圍巾一模一樣。

“看夠了？”珊珊的聲音帶著笑意，她猛地抬頭，發(fā)現(xiàn)他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，筆尖在紙上敲出“噠噠”聲，“報表呢？”

會議室里，投影儀的藍(lán)光映在珊珊臉上，像罩了層冰殼。他用紅筆圈出數(shù)據(jù)錯誤時，鋼筆尖在屏幕上劃出刺耳的聲響：“這里該用復(fù)式記賬法，小學(xué)沒學(xué)過加減乘除？”

坐在后排的老劉縮了縮脖子，小聲嘀咕：“兇什么，不就個數(shù)字嗎...”

“你說什么？”珊珊猛地轉(zhuǎn)身，鋼筆“啪”地拍在桌上，老劉瞬間噤聲。文文攥緊筆記本，指甲掐進(jìn)掌心——這半個月來，她早已摸清他的脾氣：對工作不認(rèn)真的人，眼里能凍出冰碴子。

“出去罰站。”珊珊指著門口，老劉張了張嘴，卻在觸到他眼神時立刻閉上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
辦公室里只剩兩人。珊珊突然揉了揉太陽穴，聲音低了八度：“把你的版本拿來?！?/p>

文文遞過報表時，指尖碰到他的指節(jié)，像觸到塊溫玉。他翻了兩頁，突然勾唇笑了——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笑，嘴角揚(yáng)起的弧度像雪地里突然裂開的暖流，眼角細(xì)紋里都浸著松枝的清冽：“這次不錯?！?/p>

下午跑面料市場時，沈陽突然刮起“大煙炮”。

狂風(fēng)卷著雪粒砸在臉上，文文幾乎睜不開眼，羽絨服帽子被風(fēng)吹得直往后拽。珊珊突然停住腳步，轉(zhuǎn)身時風(fēng)衣掃過她膝蓋，他伸手按住她的帽子，掌心壓著她的頭頂：“低著點，別被風(fēng)刮跑了?！?/p>

布料城里暖氣開得太足，與室外的溫差讓文文的眼鏡蒙上白霧。她摘了眼鏡，瞇著眼看面料樣卡，突然聽見珊珊在身后輕笑：“瞎子?！?/p>

“要你管?！彼洁熘?，指尖在化纖布料上摸索，突然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——是塊藏在布料里的碎玻璃。

“別動！”珊珊的聲音帶著少見的驚慌。下一秒，她的手被猛地拽進(jìn)溫暖的掌心，他捏著她的手指，對著燈光仔細(xì)查看：“出血了？”

“就一點點...”話沒說完，他已經(jīng)掏出隨身帶的酒精濕巾，撕開包裝時動作有點急，濕巾邊緣蹭到他虎口的老繭。酒精擦過傷口時有點疼，她下意識想縮手，卻被他用指腹輕輕按?。骸叭讨c?！?/p>

處理完傷口，他突然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，扔進(jìn)她嘴里：“甜的，消腫?！?/p>

糖在舌尖化開，清清涼涼的，混著他指尖殘留的雪松味。文文抬頭看他，發(fā)現(xiàn)他耳尖紅得比圍巾還艷，正低頭翻面料樣卡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細(xì)碎的陰影，像落了層雪。

下班時，地鐵車廂里擠滿了裹得像北極熊的人。珊珊靠窗而坐，羽絨服拉鏈只拉到胸口，露出里面的白襯衫，領(lǐng)口敞著，能看見喉結(jié)滾動的痕跡。

“南方人剛來北方，胃容易鬧脾氣?！彼蝗婚_口，聲音混著地鐵的震動，“別總吃便利店的飯團(tuán)?！?/p>

文文愣住，想起今早他掃過自己空掉的早餐袋時，眉間皺起的小川字。她摸出包里的橘子軟糖，遞給他一顆：“你也吃，甜的，少生氣?！?/p>

他盯著糖紙看了兩秒，突然笑了，露出顆尖尖的犬齒：“企鵝小姐終于舍得投喂企鵝先生了？”

糖紙在他指尖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。文文看著他把糖塞進(jìn)嘴里，喉結(jié)上下滾動，突然想起早上在他辦公室看到的場景：抽屜最深處，整整齊齊碼著十盒橘子軟糖，包裝紙和她的一模一樣。

地鐵到站時，雪停了。

出站口的風(fēng)卷著碎雪掠過，珊珊突然伸手擋住迎面而來的冰碴子，護(hù)在她頭頂?shù)氖终葡衿瑴嘏脑啤Ｋ穆曇艋熘L(fēng)雪，卻清晰得像刻在冰面上：“明天周末，加班?！?/p>

“?。俊彼ь^看他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他嘴角還沾著糖屑，在路燈下閃著微光。

“騙你的?！彼蝗簧焓秩鄟y她的頭發(fā)，轉(zhuǎn)身大步走進(jìn)雪里，聲音帶著少見的輕快，“好好休息，笨企鵝?！?/p>

文文站在原地，看著他的背影在雪夜里越走越遠(yuǎn)，突然笑出聲。頭頂?shù)脑铝梁軋A，像塊剛拆封的橘子軟糖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，最后化作雪地上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。

她摸出手機(jī)，給媽媽發(fā)消息：“北方的冬天，好像真的沒那么冷了。”

屏幕亮起時，她看見自己的倒影——嘴角還沾著薄荷糖的甜味，眼睛里映著萬家燈火，像落了滿銀河的碎星。

雪松與薄荷的味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