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來襲

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，順著寫字樓的玻璃幕墻緩緩暈染。蘇棠對著電腦屏幕敲下最后一個標點，抬頭時發(fā)現(xiàn)整層樓只剩她工位的燈還亮著。中央空調(diào)發(fā)出低沉的嗡鳴，卻驅(qū)不散指尖的寒意——天氣預報說今夜將迎來二十年不遇的寒潮，最低氣溫直逼零下二十度。

收拾文件時，手機在桌面震動起來。母親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，蘇棠猶豫兩秒才接通，聽筒里傳來熟悉的絮叨："阿棠啊，新聞?wù)f今晚有暴風雪，你下班趕緊回家，別在外面逗留......"話音未落，身后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。她猛地回頭，看見半人高的綠蘿盆栽倒在地上，黑土混著冰碴灑了一地。

"媽，公司有點事，先不說了。"蘇棠掛掉電話，蹲下身清理碎瓷片。冰涼的土壤觸到指尖，她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辦公區(qū)的溫度不知何時降到了冰點，窗玻璃上蜿蜒的冰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。行政部發(fā)來的群消息在這時彈出："因極端天氣，全樓提前兩小時下班，請各位同事盡快撤離。"

電梯間擠滿了裹著大衣的同事，蘇棠被人流擠到角落。電梯下行時，顯示屏突然閃爍，緊接著陷入一片黑暗。應(yīng)急燈亮起的瞬間，尖叫聲此起彼伏。有人瘋狂按著緊急呼叫按鈕，冰冷的金屬鍵上凝結(jié)著水珠——那是所有人呼出的白氣。

"大家冷靜，我已經(jīng)聯(lián)系物業(yè)了。"穿格子衫的程序員擦了擦眼鏡，聲音卻在發(fā)抖。蘇棠貼著電梯壁坐下，羽絨服摩擦地面發(fā)出窸窣聲響。手機信號格在一格和無服務(wù)間反復橫跳，她想起今早出門前隨手拔掉的電暖器插頭，想起玄關(guān)處那盆忘了澆水的仙人掌。

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，頭頂傳來機械運轉(zhuǎn)的嗡鳴。電梯門緩緩打開時，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面而來。整個寫字樓大堂的玻璃幕墻都結(jié)滿了冰花，應(yīng)急通道的指示燈在雪幕中暈染成朦朧的紅光。蘇棠跟著人群沖到旋轉(zhuǎn)門前，卻被保安攔住："外面暴風雪太大，市政道路全部封鎖了！"

大廳漸漸聚集起滯留的人群。有人用備用電源點亮應(yīng)急燈，有人分享著包里的餅干。蘇棠縮在消防栓旁，手機屏幕突然亮起，是房東的消息："小區(qū)水管凍裂，暫時停水停電。"她盯著屏幕，想起合租室友今早說要去鄰市出差，此刻整間公寓只剩那只總愛打翻貓糧的橘貓。

凌晨兩點，雪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。大廳角落傳來壓抑的啜泣，是個年輕女孩抱著膝發(fā)抖。蘇棠走過去時，聽見她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抽噎："我奶奶還在家......她有心臟病......"話音未落，整棟樓突然陷入徹底的黑暗——連應(yīng)急燈都熄滅了。

尖叫聲再次響起，蘇棠摸到女孩冰涼的手，輕聲說："別怕，我們一起想辦法。"黑暗中，不知誰掏出了手機電筒，微弱的光線里，有人開始清點剩余物資，有人用消防斧劈開儲物柜取出備用毛毯。穿格子衫的程序員在計算手機電量，幾個年輕女孩把僅存的熱水集中起來。

蘇棠站在窗邊，看著窗外肆虐的暴風雪。冰棱已經(jīng)爬上了三層樓高，狂風卷著雪粒拍打玻璃，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。她忽然想起小時候，父親總在大雪天帶她堆雪人，胡蘿卜鼻子插歪了，就用煤球眼睛來湊。那時的冬天，好像永遠都有暖烘烘的烤紅薯和捂在掌心的熱水袋。

"大家聽我說！"有人舉著應(yīng)急燈站到高處，"物業(yè)說救援車最快也要天亮才能到。我們現(xiàn)在把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集中起來，大廳中間可以生火取暖，但必須留人輪流值班防止火災......"

蘇棠主動報名守夜?；鸸鈸u曳中，她看著圍坐取暖的人群：有人分享著最后一包泡面，有人用手機播放輕音樂緩解焦慮，有人把自己的圍巾撕成布條分給手腳凍傷的人。女孩依偎在她肩頭睡著了，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。

窗外，暴風雪仍在肆虐。但此刻的大廳里，火焰噼啪作響，二十三個素不相識的人，正用體溫和善意抵御著這場二十年不遇的寒潮。蘇棠望著跳躍的火苗，忽然覺得，或許最寒冷的冬夜里，也藏著最熾熱的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