殘月孤影
暮色四合,寒鴉掠過枯枝,驚落幾片殘雪。
斷崖邊,一匹玄色駿馬踏碎冰凌,馬上少年衣袂翻飛如墨,眉間凝著化不開的霜色。他懷中緊捂一枚青玉玨,玉身刻著繁復(fù)的云紋,在月色下泛著幽光。
“公子,交出青玉玨,可留全尸!”身后追兵嘶吼,箭矢破空而至。
少年名喚蕭景珩,乃當朝太傅嫡子。三日前,蕭府滿門被屠,唯他攜祖?zhèn)髑嘤瘾k逃出。此玉傳聞藏有前朝龍脈之秘,得之者可號令九州。如今,這玉成了催命符,亦成了他復(fù)仇唯一的籌碼。
嗤——
一支冷箭穿透肩胛,蕭景珩悶哼一聲,跌下懸崖。
最后一刻,他恍惚見崖底有燈火明滅,似星子墜入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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煙蘿初見
再睜眼時,藥香縈繞。
竹簾半卷,一女子背光而坐,素手執(zhí)銀針,正為他挑出肩頭箭鏃。她發(fā)間簪一支木芙蓉,衣袂綴著淡青流蘇,恍若山間晨霧所化。
“醒了?”女子未抬眼,聲如清泉擊石,“你身中‘蝕骨散’,若非我以血為引施針,此刻早該經(jīng)脈盡斷?!?/p>
蕭景珩喉間干澀,掙扎欲起,卻被她按住。
“別動。”她指尖微涼,拂過他腕間淤青,“我名煙蘿,是這棲霞谷的醫(yī)者。你且告訴我,為何會帶著青玉玨墜崖?”
他瞳孔驟縮,反手扣住她手腕:“你識得此玉?”
煙蘿輕笑,抽回手掀開案上錦匣——匣中躺著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青玉玨,只是云紋走向截然相反?!半p玨合璧,方見龍脈。蕭公子,你護著的不過是半塊殘玉?!?/p>
窗外忽起狂風,卷落一樹梨花。
蕭景珩怔然望著她,忽覺這滿室藥香,竟比血海深仇更教人窒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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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深諾重
棲霞谷的春日來得遲,卻極艷。
煙蘿采藥時總愛穿緋色襦裙,烏發(fā)用紅繩松松綰著,似一團火灼在蒼翠山色間。蕭景珩常跟在她身后,看她攀巖摘靈芝,涉溪取晨露,偶爾被毒蟲驚得踉蹌,又強裝鎮(zhèn)定地咳一聲:“這‘七步蛇’……入藥倒是極好?!?/p>
他忍不住低笑,接過她手中藥簍:“我來?!?/p>
時日久了,煙蘿會在他熬藥時撫一曲《長相思》。古琴是她親手斫的,桐木浸過三年松脂,音色沉郁如泣。蕭景珩倚門聽著,忽覺這琴音比青玉玨更牽動心魄。
“煙蘿?!蹦橙涨傩?,他握緊袖中玉玨,“若我以整片江山為聘,你可愿隨我出谷?”
琴弦錚鳴,煙蘿指尖滲出血珠。
她垂眸掩住眼底波瀾:“蕭景珩,你可知這青玉玨真正的作用?”不待他答,她已起身推開木窗,任山風灌入滿室寒涼,“龍脈圖是假,雙玨相融時釋放的劇毒才是真。前朝皇帝寧毀江山,也不愿它落入逆臣之手……而你父親,正是死于這玉毒?!?/p>
蕭景珩踉蹌后退,玉玨“當啷”墜地。
原來蕭府血案,始于一場荒唐的貪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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燼余歡
那夜雨疾風驟,煙蘿在藥廬獨坐到天明。
蕭景珩終究走了,帶著那半枚染血的玉玨。臨行前,他將母親遺留的翡翠鐲套在她腕上:“待我肅清朝堂,必以十里紅妝迎你?!?/p>
煙蘿未應(yīng),只將一囊藥丸塞入他懷中:“此藥日服一粒,可抑玉毒?!?/p>
他策馬離去時,她立于崖邊吹笛,曲調(diào)蒼涼如挽歌。
三月后,京城傳來消息——蕭景珩聯(lián)合邊關(guān)守將逼宮,新帝登基那日,他卻當庭嘔血,暴斃于龍椅之下。傳聞他死時緊攥著一枚翡翠鐲,任人如何掰扯,終究未能取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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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長絕
棲霞谷的秋楓紅得凄艷。
煙蘿一襲素縞跪在墳塋前,碑上無字,只放著一柄折斷的玉玨。那日蕭景珩毒發(fā),是她親手將另一半玉玨刺入他心口?!半p玨合,天下定;雙玨碎,恩怨消……景珩,這毒我來替你解。”
山風卷起紙錢,紛紛揚揚似雪落。
她忽然想起他最后那封信,字跡已被血漬暈染得模糊:“煙蘿,我飲盡了你給的‘解藥’,卻仍逃不過命數(shù)。原來你早知我會死,是不是?”
是啊,她怎會不知?
青玉玨的毒無藥可解,所謂藥丸,不過是讓他死得體面些??伤龥]說,當年蕭太傅滅她滿門時,她縮在尸堆下裝死,腕上還戴著母親送的翡翠鐲。
“因果輪回,終究誰都逃不掉?!彼p笑,將酒灑入黃土。
暮色四合,殘陽如血,棲霞谷又下起了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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燼
新帝仁厚,大赦天下。
唯有棲霞谷成了禁地,傳聞谷中有女鬼夜夜啼哭,琴聲嗚咽如訴。樵夫曾見一緋衣女子在崖邊起舞,腕間翡翠鐲映著月光,恍若當年故人魂。
而青玉玨的傳說,終是隨那場大雪埋入荒冢,再無痕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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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碎宮傾萬事休,寒山寂寂水空流。
多情唯有棲霞月,猶照離人鬢上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