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野的手機在凌晨三點十七分自動亮起。

屏幕上是新安裝的「家庭守護」APP界面，綠色軌跡線精確顯示他過去72小時的活動路徑。汽修廠位置被標(biāo)記為紅色驚嘆號，旁邊自動生成的備注：「高風(fēng)險區(qū)域—機械噪音可能導(dǎo)致聽力損傷」。

父親的消息懸浮在頂端：

**「張教授說你昨天沒去。最后一次警告?！?*

程野把手機塞進冷凍層，結(jié)霜的屏幕上，監(jiān)控界面仍在頑強閃爍。他翻開物理課本，在波函數(shù)章節(jié)的空白處畫下聲波衍射圖——這是許沉教他的暗號，振幅最大的波峰位置對應(yīng)碰面時間。

書桌抽屜里躺著備用機，通訊錄只有一個聯(lián)系人，名字是「A=440Hz」（標(biāo)準(zhǔn)音高）。最后一條信息來自兩小時前：

**「老頭子的酒瓶砸爛了吉他。需要新弦。」*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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廢棄印刷廠的空氣里飄著油墨與霉菌的混濁味道。許沉正用液壓鉗切割鐵皮，額角的汗珠滾進衣領(lǐng)，在鎖骨處積成一小片反光的沼澤。

"這叫拾音器。"他舉起焊在鋼板上的摩托車油門線，"震動通過這個傳導(dǎo)…"突然噤聲，把程野拽到生銹的印刷機后面。

腳步聲從走廊盡頭逼近。保安的手電光掃過他們剛組裝到一半的「樂器」——用汽車減震彈簧做的琴弦，配電箱改造的共鳴腔，鍵盤是拆分的電腦按鍵，每個鍵下面焊著長短不一的鋼片。

"你管這玩意兒叫鋼琴？"保安的橡膠棍敲在鋼板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嗡鳴。

許沉從陰影里走出來，指間夾著皺巴巴的二十元紙幣："大哥通融下，我們搞藝術(shù)課的。"紙幣邊緣有暗紅痕跡，可能是血漬。

保安離開后，程野發(fā)現(xiàn)許沉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著。

"舊傷。"許沉用牙齒扯開繃帶包扎，"比這更糟的都有。"他忽然抓起程野的手按在鋼板上，"聽好了——"

隨著遠處列車駛過的震動，鋼鐵傳來細(xì)微的蜂鳴。程野突然明白過來：他們在建造一件能感知整座城市心跳的樂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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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沉家的樓道里彌漫著廉價白酒的酸臭味。

程野在第五級臺階上撿到半截吉他弦，金屬表面凝結(jié)著深褐色血痂。樓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，接著是肉體撞墻的悶響。他沖上去時，正看見許沉父親掄起破酒瓶——

"跑！"許沉用后背擋住砸向程野的玻璃渣，反手將斷弦纏在門把手上。生銹的金屬絲割進掌心，血珠滴在「音樂節(jié)參賽證」的照片欄，正好淹沒了許沉冷笑的嘴角。

巷子里的流浪貓被他們的狂奔驚起。許沉在垃圾箱后面咳出血絲，卻笑著從懷里摸出完好無損的琴弦："老頭子不知道…最貴的藏在…"咳嗽打斷了他，吐出的血沫里有一片閃光的玻璃碎屑。

程野用校服袖口擦他臉上的血，突然被攥住手腕。許沉的眼睛在暗巷里亮得嚇人："現(xiàn)在你見識過了…我的原生家庭。"他染血的手指在墻上劃出五道音階，"這才是…《聲骸》該有的調(diào)性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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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野在深夜的公共電話亭投下第三枚硬幣。

"你知道鋼琴八十八個鍵里，"聽筒里許沉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，"哪個音頻率最接近心跳？"

玻璃外，私家偵探的車停在二十米外。程野用鉛筆在話機鍵盤上敲出《致愛麗絲》的前奏："中央C往左第三個A。"

"錯。"許沉輕笑，"是調(diào)音器永遠測不準(zhǔn)的那個音。"

電話突然斷線。程野轉(zhuǎn)身時，偵探正用長焦鏡頭對準(zhǔn)他。取景框里，少年從書包掏出的不是違禁品，而是一沓《高三物理模擬題》。沒人注意到習(xí)題背面用鉛筆寫的譜表，那些音符連起來，正是鋼鐵鋼琴的調(diào)律參數(shù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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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刷廠天臺的雨水積成鏡面。

許沉把汽車蓄電池連上自制效果器，電流聲頓時化作連綿的電子音浪。程野調(diào)試著鋼板琴鍵的靈敏度，突然說："我爸申請了哈佛的夏校。"

扳手掉在鐵皮上，砸出降B調(diào)的余音。許沉彎腰撿工具時，后頸的棘刺紋身從衣領(lǐng)露出來——程野現(xiàn)在看清了，那其實是五線譜上的漸強符號。

"知道為什么選《聲骸》這個名字嗎？"許沉用沾滿機油的手按下錄音鍵，"所有被消音的東西…"鋼弦突然震顫起來，遠處有列車駛過，"…都會在銹蝕的地方重新長出聲帶。"

他們錄下城市的聲音：凌晨四點的垃圾車轟鳴、早高峰地鐵的節(jié)奏性震動、學(xué)校課間操廣播的失真旋律。這些素材被輸入筆記本電腦，通過音頻軟件拆解成頻譜圖——看起來竟像某種未來主義的樂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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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樂節(jié)前夜，印刷廠來了不速之客。

父親帶著保安破門而入時，鋼鐵鋼琴正在演奏《月光》的變奏。車鈴鐺做的踏板、自行車鏈條傳動的擊弦機、用超市掃碼器改造的調(diào)音器——這件由廢墟零件組成的怪物，此刻正流淌出不可思議的音色。

"這就是你的前途？"父親踩斷地上的音頻線，"和這種…"他的目光掃過許沉帶傷的指關(guān)節(jié)，"…社會渣滓搞行為藝術(shù)？"

許沉突然掀開防水布。露出他們真正的武器：十二個改裝過的汽車?yán)?，接線板上的倒計時顯示「00:23:59」。

"明晚八點，"程野按下播放鍵，鋼鐵鋼琴的轟鳴震落天花板積塵，"我們會讓整座體育場聽見…"

許沉接上下半句："…被你們掐死的回聲。"

父親離開時的背影罕見地?fù)u晃了一下。許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吐出的血滴在鋼板琴鍵上，發(fā)出類似定音鼓的悶響。程野用?；談e針固定住松動的導(dǎo)線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竟然沒有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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