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早晨,沈夢瑤踏入教室時,發(fā)現(xiàn)同學們正圍在后黑板前議論紛紛。她擠進去一看,心跳頓時漏了一拍——他們昨晚完成的黑板報前站滿了人。
"太有創(chuàng)意了!"
"這絕對是我們班最好的一次黑板報!"
"那個小松鼠畫得太可愛了..."
贊美聲此起彼伏。沈夢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袁一琦,后者正坐在座位上預(yù)習功課,仿佛對身后的熱鬧充耳不聞。但沈夢瑤敏銳地注意到,袁一琦的耳尖微微發(fā)紅。
"沈夢瑤,"班主任王老師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在她身邊,"這次合作得很好。袁一琦的文字內(nèi)容非常扎實,你的設(shè)計也很出彩。"
沈夢瑤咧嘴笑了:"謝謝老師!其實袁一琦也給了很多設(shè)計建議——"
"只是功能性的調(diào)整而已。"袁一琦突然出現(xiàn)在她們旁邊,聲音平靜得不像話,"沈夢瑤負責了大部分創(chuàng)意工作。"
王老師滿意地點點頭:"繼續(xù)保持這種合作精神。對了,沈夢瑤,你的數(shù)學作業(yè)最近進步很大。"
老師離開后,沈夢瑤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袁一琦:"聽見了嗎?我們被表揚了。"
"只是完成了分內(nèi)之事。"袁一琦推了推眼鏡,但嘴角那個像素點的上揚還是被沈夢瑤捕捉到了。
午休鈴聲響起,同學們紛紛拿出飯盒或沖向食堂。沈夢瑤摸了摸空蕩蕩的書包——這個月買了一套昂貴的馬克筆,午飯錢又所剩無幾了。她打算撐到放學,反正已經(jīng)習慣了。
"我多帶了一份便當。"袁一琦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,"你要吃嗎?"
沈夢瑤抬頭,看見袁一琦手里拿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便當盒,表情像是正在解一道復雜的數(shù)學題。
"真的?"沈夢瑤眼睛一亮,"為什么多帶一份?"
"家政課練習做多了。"袁一琦把便當盒放在沈夢瑤桌上,動作略顯僵硬,"不吃也是浪費。"
沈夢瑤打開蓋子,驚嘆出聲。便當分成四個格子:米飯上撒著黑芝麻,旁邊是嫩綠的西蘭花、金黃的煎蛋卷和排列整齊的醬燒肉片,還有幾顆小番茄作為點綴。
"這...也太精致了吧?"沈夢瑤拿起筷子,"你確定是隨便做的?"
袁一琦已經(jīng)回到自己的座位,背對著沈夢瑤:"快吃吧,要涼了。"
第一口食物入口,沈夢瑤幸福得瞇起眼睛。肉片咸甜適中,雞蛋松軟可口,連米飯都煮得恰到好處。
"太好吃了!"她口齒不清地喊道,"袁一琦,你將來不開餐廳簡直是世界的損失!"
幾個同學好奇地看過來,袁一琦的背脊明顯僵硬了一下。她端著便當盒走到沈夢瑤旁邊坐下,聲音壓得很低:"安靜點吃飯。"
沈夢瑤做了個拉上嘴巴的動作,但眼睛里依然閃爍著興奮的光芒。她注意到袁一琦的便當內(nèi)容和自己一模一樣,只是每樣的分量都少一些。
"你為什么吃這么少?"沈夢瑤忍不住問。
"足夠維持下午學習所需的能量即可。"袁一琦小口咀嚼著一顆西蘭花,"過量飲食會導致困倦,影響效率。"
沈夢瑤搖搖頭,夾起一塊肉放到袁一琦的米飯上:"吃這么少會長不高的。"
"我已經(jīng)165厘米,完全符合——"
"開玩笑的啦!"沈夢瑤笑著打斷她,"你太認真了,副會長大人。"
袁一琦似乎想反駁,但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,吃掉了那塊肉。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之間的課桌上,便當盒邊緣反射出小小的光斑。
接下來的兩周,這個奇怪的午餐儀式成了常態(tài)。每天中午,袁一琦都會"恰好"多帶一份便當,而沈夢瑤則會夸張地贊美每一口的味道。有時袁一琦會糾正她的握筷姿勢,有時沈夢瑤會偷偷把最喜歡的菜夾給袁一琦。他們很少交談,但這種沉默卻出奇地舒適。
周四晚上,沈夢瑤因為忘拿素描本而返回學校。夜晚的教學樓空無一人,她抄近路穿過家政教室時,突然瞥見里面亮著一盞燈。
好奇心驅(qū)使她湊近窗戶——袁一琦站在料理臺前,額前的碎發(fā)被汗水微微浸濕,正專注地用模具給飯團塑形。墻上的時鐘顯示凌晨三點十五分。
沈夢瑤屏住呼吸。袁一琦的動作那么熟練又那么小心翼翼,仿佛不是在準備便當,而是在制作什么珍貴的藝術(shù)品。料理臺上整齊排列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便當盒,其中一個里已經(jīng)裝好了色彩協(xié)調(diào)的配菜。
沈夢瑤沒有驚動她,悄悄離開了?;丶业穆飞?,她的胸口有一種奇怪的溫暖感,像是喝了一杯熱可可。
周五的輔導課上,沈夢瑤一反常態(tài)地提前完成了所有練習題。袁一琦檢查時,眉毛幾乎要飛進發(fā)際線。
"全對。"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,"你昨晚復習了?"
沈夢瑤搖搖頭,神秘地笑了:"我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。"
她翻開課本,袁一琦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每一頁邊緣不再是隨意的涂鴉,而是與知識點相關(guān)的圖案——函數(shù)圖像被畫成了過山車軌道,幾何定理旁邊是精心設(shè)計的建筑草圖,就連枯燥的公式也被轉(zhuǎn)化成了某種視覺記憶游戲。
"這..."袁一琦輕輕觸摸那些畫作,"很有創(chuàng)意。"
"你教我的啊。"沈夢瑤笑著說,"把抽象的東西形象化。我只是...發(fā)揮了一下。"
袁一琦抬起頭,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。有那么一瞬間,沈夢瑤覺得袁一琦的眼睛像是夏夜的星空,藏著無數(shù)想說又未說的話。
"對了,"沈夢瑤突然想起什么,"你周末有空嗎?"
袁一琦警惕地看著她:"有什么事?"
"我?guī)闳€地方。"沈夢瑤神秘地眨眨眼,"保證你喜歡。"
"我需要提前知道目的地以便準備——"
"驚喜就是不能提前說!"沈夢瑤雙手合十,"求你了,就這一次,相信我?"
袁一琦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,但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:"周六上午九點,不要遲到。"
周六早晨八點五十分,袁一琦站在約定的公交站,穿著異常休閑的淺藍色襯衫和白色長褲,頭發(fā)也沒有像平時那樣緊緊扎起,而是松松地垂在肩上。她不停地看表,腳邊放著一個看起來過分整齊的背包。
"袁一琦!"沈夢瑤氣喘吁吁地跑來,牛仔背帶褲上沾著顏料斑點,頭發(fā)扎成兩個亂蓬蓬的小揪揪,"我沒遲到吧?"
袁一琦看了看表:"八點五十九分,勉強算準時。"
沈夢瑤咧嘴笑了,遞給袁一琦一張手工制作的票券:"給你的!"
袁一琦接過那張紙片,上面用彩色筆畫著各種游樂設(shè)施,中間寫著"一日游通行證",底下還有一行小字:"持票人可體驗人生第一次游樂園之旅"。
"游樂園?"袁一琦的聲音提高了八度。
"你從來沒去過,對吧?"沈夢瑤得意地說,"我打聽過了,今天人不多,所有項目都不用排長隊。"
袁一琦的表情像是被邀請去跳崖:"那種地方...不安全也不衛(wèi)生...而且..."
"沒有而且!"沈夢瑤一把抓住她的手,"今天你是我的,副會長大人。"
袁一琦的手在沈夢瑤掌心里僵硬了一秒,然后慢慢放松下來。她深吸一口氣:"至少讓我先研究一下園區(qū)地圖和項目安全記錄..."
"不行!"沈夢瑤大笑著拉她上了剛好到站的公交車,"今天我們要做的就是——隨性而為!"
陽光游樂園的大門五彩繽紛,歡快的音樂從各個角落傳來。袁一琦站在入口處,像是一只誤入人類派對的企鵝,渾身不自在。
"首先,我們需要棉花糖!"沈夢瑤宣布,拉著袁一琦來到一個粉色的小攤前。
"這種糖分攝入完全沒有必——"袁一琦的抗議被塞到嘴邊的棉花糖打斷了。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,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。
"好吃吧?"沈夢瑤已經(jīng)把自己的棉花糖吃掉了半邊,臉頰上粘著幾絲糖絮。
袁一琦沒有回答,但接下來的一口明顯大了許多。
"接下來是——過山車!"沈夢瑤指著遠處蜿蜒如巨龍的軌道。
袁一琦的臉色瞬間變白:"那個...我認為..."
"害怕了?"沈夢瑤湊近她的臉,壞笑著。
"當然不是。"袁一琦挺直腰板,"只是考慮到安全系數(shù)——"
"那就走吧!"沈夢瑤拉起她的手就跑。
排隊時,袁一琦認真閱讀安全須知的樣子讓沈夢瑤忍俊不禁。但當他們真正坐上過山車,安全帶扣好的那一刻,沈夢瑤發(fā)現(xiàn)袁一琦的手指緊緊攥著扶手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"第一次?"旁邊的工作人員笑著問。
袁一琦僵硬地點頭。
"放輕松,尖叫出來會好受很多!"工作人員眨了眨眼,幫他們檢查了安全桿。
過山車開始緩緩爬升,袁一琦的呼吸越來越急促。沈夢瑤悄悄握住她的手:"怕就抓緊我。"
到達頂點的瞬間,整個世界仿佛靜止了。袁一琦轉(zhuǎn)過頭,陽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躍,沈夢瑤突然覺得心臟停跳了一拍——
然后他們俯沖而下。
風聲呼嘯,周圍的游客尖叫連連。沈夢瑤自己也在大喊大叫,但她聽到耳邊還有一個聲音——袁一琦在尖叫,不是出于恐懼,而是一種釋放的、近乎快樂的尖叫。
當過山車終于停下,袁一琦的頭發(fā)已經(jīng)亂成一團,臉頰泛著罕見的紅暈。她看向沈夢瑤,眼睛里閃爍著奇異的光彩:"再來一次?"
沈夢瑤大笑起來,兩人真的又坐了一次,然后是第三次。之后他們玩了旋轉(zhuǎn)茶杯、鬼屋、激流勇進...每一個項目袁一琦都要先研究原理和安全措施,但一旦開始,她總是那個笑得最大聲的人。
中午,兩人坐在樂園中央的噴泉邊分享一個巨大的熱狗。沈夢瑤的相機里已經(jīng)存了幾十張照片——袁一琦在旋轉(zhuǎn)木馬上緊張地抓著柱子,袁一琦被鬼屋里的道具嚇得跳到沈夢瑤背上,袁一琦對著鏡頭比出人生第一個"V"字手勢...
"我從沒想過..."袁一琦小口咬著熱狗,"這種地方會這么...有趣。"
"因為你從沒真正玩過啊。"沈夢瑤晃著雙腿,"你小時候都在干嘛?"
袁一琦的眼神飄向遠處:"學習。鋼琴。書法。更多的學習。"
"沒有游樂場?沒有朋友聚會?"
"父親認為那些都是...無意義的消遣。"袁一琦的聲音很輕,幾乎被噴泉的水聲淹沒。
沈夢瑤突然伸手拂去袁一琦嘴角的芥末醬:"那今天就是你遲到的童年。"
袁一琦愣住了,陽光在她的瞳孔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。她慢慢露出一個微笑,不是那種禮貌性的嘴角上揚,而是一個真正的、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笑容,像是冰封已久的湖面終于迎來了春天。
"最后一個項目,"沈夢瑤站起來,指向那個巨大的摩天輪,"必須在日落時分坐。"
排隊時,兩人都沒怎么說話。沈夢瑤忙著查看今天拍的照片,袁一琦則若有所思地望著緩緩轉(zhuǎn)動的摩天輪。
當他們的小艙室升到最高點時,整個游樂園在夕陽下變成了一幅金色的畫卷。沈夢瑤趴在窗邊驚嘆不已,轉(zhuǎn)頭想叫袁一琦一起看,卻發(fā)現(xiàn)對方正注視著自己,眼神溫柔得不可思議。
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,又同時迅速移開。沈夢瑤突然覺得艙室里的空氣變得稀薄,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摩天輪都能聽見。
"謝謝你。"袁一琦打破沉默,聲音輕得像羽毛,"為了今天。"
沈夢瑤只是點點頭,害怕一開口心臟就會從喉嚨里跳出來。
回家的公交車上,玩了一整天的沈夢瑤昏昏欲睡,腦袋不自覺地靠在了袁一琦肩上。她以為袁一琦會推開自己,但對方只是僵了一下,然后小心翼翼地調(diào)整了姿勢,讓她靠得更舒服些。
沈夢瑤在半夢半醒間,感覺有什么輕柔的東西碰了碰自己的發(fā)頂——可能只是錯覺,也可能是一個比羽毛還輕的吻。
周日晚上,袁一琦正在書房復習,父親無聲地推門而入。袁教授高大嚴肅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。
"這次周測,你的物理成績下降了3分。"他放下試卷,聲音平靜得可怕,"原因?"
袁一琦的背脊繃得筆直:"我會加倍努力。"
"那個藝術(shù)班的女孩,"父親突然說,"你最近和她走得很近。"
這不是一個問題,而是一個陳述。袁一琦的手指在桌下微微顫抖:"只是按照老師要求輔導她功課。"
"是嗎?"父親拿起桌上的一張紙——那是游樂園的照片,袁一琦甚至不知道沈夢瑤什么時候塞進自己書包的。"這就是你的'輔導'?"
袁一琦的喉嚨發(fā)緊:"那只是...一次課外活動..."
"你的人生沒有'只是'。"父親的聲音像冰刀,"清華的保送名額競爭有多激烈,你很清楚。不要讓無謂的人和事影響你的前程。"
他把照片放回桌上:"下周起,放學直接回家。不許再和那個女孩來往。"
"但是輔導任務(wù)——"
"我會和王老師談。"父親轉(zhuǎn)身離開,在門口停頓了一下,"記住,一琦,完美是你唯一的選擇。"
門關(guān)上了,袁一琦慢慢拿起那張照片。陽光下,她和沈夢瑤站在棉花糖攤前,兩人的笑容那么自然,那么...快樂。一滴水珠落在照片上,袁一琦才意識到自己在哭。
她迅速擦干眼淚,把照片夾進厚重的詞典深處。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來,在地板上畫出一個孤獨的方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