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腳收束時,南山坳里的霧氣正從溪澗底部漫上來。林墨蹲在青石板橋上,指尖劃過橋欄上被雨水浸得發(fā)烏的苔蘚,涼津津的濕意順著指縫滲進(jìn)皮膚。身后破廟的檐角滴著殘雨,篤篤地砸在生了銹的銅鈴上,聲音碎成幾瓣,混著霧中隱約的林濤聲,像某種古老而疲憊的嘆息。
他來這南山已三日。
三日前,那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送到他手中時,墨跡還帶著朱砂的溫?zé)?。信箋上只有八個字:“南山古剎,枯井藏鑰?!?落款是師父獨(dú)有的竹節(jié)印,邊緣卻多了一道斜斜的裂痕——那是三年前師父在黑風(fēng)崖遇險時,被毒刃劈開的印記。這意味著密信出自師父之手,卻可能是在極端危急的情況下送出。
霧氣裹著水汽撲在臉上,林墨抬手抹去額角的濕意,目光投向霧氣深處的南山古剎。廟門的朱漆在雨水中褪成斑駁的暗紅,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他記得師父曾說,南山寺建于北魏,鼎盛時僧眾上千,卻在百年前一場莫名的大火中驟然衰敗,只余下這半座殘廟和一口被巨石封死的枯井。
“枯井藏鑰……”他低聲重復(fù),目光落在廟墻根那口被青苔覆蓋的石井上。井口壓著的青石板邊緣生滿了蕨類植物,濕漉漉的葉片在霧中輕輕顫抖,仿佛藏著某種不安的心跳。
推開虛掩的廟門時,腐木與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。正殿中央的佛像早已殘破,半截佛頭滾落在香案旁,慈悲的眉目上蒙著厚厚的蛛網(wǎng)。林墨屏住呼吸,借著從破窗透進(jìn)來的微光,仔細(xì)掃視著殿內(nèi)每一寸角落。
師父的信從不言明細(xì)節(jié),卻總能在細(xì)微處留下線索。他曾說,真正的鑰匙從不在明處,而在“看不見的地方生長”。
目光掠過坍塌的供桌,落在佛像背后那道被煙熏火燎過的墻壁上。墻皮剝落處,隱約能看到褪色的壁畫殘跡——那是一幅《涅槃圖》,佛陀側(cè)臥于娑羅樹下,周圍環(huán)繞著悲泣的弟子。林墨的手指拂過壁畫邊緣,忽然在一塊松動的磚縫里觸到了硬物。
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,小心翼翼地撬動磚塊?!斑菄}”一聲輕響,磚塊應(yīng)聲而落,露出一個巴掌大的空洞。洞里沒有鑰匙,只有半片燒焦的竹簡,上面用朱砂寫著一個模糊的“水”字。
“水?”林墨蹙眉,將竹簡湊到窗前細(xì)看。朱砂遇水暈染,字跡邊緣模糊不清,仿佛曾被雨水浸泡過。他想起山腳下的村民說過,南山每逢暴雨,枯井便會傳出嗚咽般的水聲,像是井中有龍在低吟。
難道線索與這口枯井有關(guān)?
他轉(zhuǎn)身跑出正殿,沖向廟墻根的枯井。霧氣比剛才更濃了,幾乎看不清井口的石板。林墨伏在井邊,側(cè)耳傾聽。除了自己的心跳,井下只有一片死寂。他試著推了推壓在井口的石板,石板紋絲不動,顯然被人用重物從下方固定過。
“師父,你到底想讓我找什么?”他喃喃自語,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石板邊緣的苔蘚。忽然,他的手指頓住了——在苔蘚覆蓋的石縫里,似乎有什么東西硌了一下。
林墨扒開苔蘚,露出一道細(xì)如發(fā)絲的裂痕。裂痕從石板邊緣延伸出去,呈弧形繞開井口,像是某種刻意的標(biāo)記。他順著裂痕摸索,指尖觸到一塊微微凸起的石頭——那是埋在土里的一塊青石,形狀像半片荷葉。
就在他用力撬動青石的瞬間,背后突然傳來衣袂破風(fēng)之聲!
林墨瞳孔驟縮,本能地向前翻滾,一道寒光擦著他的肩頭劈在石板上,“當(dāng)”的一聲脆響,火星四濺。他翻身躍起,拔出腰間的軟劍,只見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立在霧中,手中的短刃還在滴著水,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。
“什么人?”林墨沉聲喝道,劍尖直指黑影。
黑影沒有回答,只是微微側(cè)頭,兜帽下露出半張蒼白的臉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下一刻,黑影如箭般射出,短刃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,直刺林墨咽喉。
招式狠辣,招招致命。林墨心中一凜,這絕非普通的山匪毛賊,對方的身法和路數(shù),竟隱隱帶著南疆蠱族的詭譎。他想起師父曾說過,當(dāng)年黑風(fēng)崖之役,除了魔教長老,還有南疆蠱師參與其中。難道他們也盯上了南山的秘密?
劍光與刃影在霧中交織,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。林墨邊戰(zhàn)邊退,漸漸被逼到枯井旁。黑影的攻勢越來越猛,每一擊都算準(zhǔn)了他的退路,顯然對這廟中的地形了如指掌。
“你師父把鑰匙藏在哪兒了?”黑影忽然開口,聲音嘶啞如破鑼,“交出來,饒你不死?!?/p>
“癡心妄想!”林墨咬牙,軟劍舞出一片劍花,試圖逼退對方。然而黑影似乎早已看穿他的招式,短刃猛地一沉,竟硬生生架住了他的劍,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,直抓他握劍的手腕。
千鈞一發(fā)之際,林墨猛地擰身,用劍柄撞向黑影的手肘。黑影吃痛后退,林墨趁機(jī)躍到枯井另一側(cè),胸口劇烈起伏。他能感覺到肩上的傷口在流血,溫?zé)岬囊后w順著臂膀流下,滴在青石板上。
就在這時,霧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“簌簌”聲,像是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東西在爬行。林墨眼角余光瞥見,井邊的苔蘚下,竟鉆出許多指甲蓋大小的黑蟲,正密密麻麻地朝他爬來!
“蠱蟲!”林墨心中大駭,連忙躍起避開。那些黑蟲落地后,竟齊齊轉(zhuǎn)向他,復(fù)眼在霧中閃著幽光。黑影見狀,發(fā)出一聲冷笑:“識相的就快交鑰匙,不然就讓你嘗嘗萬蠱噬心的滋味?!?/p>
林墨無暇多想,目光急掃四周,忽然瞥見剛才被撬開的青石下,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反光。他心一橫,猛地將軟劍擲向黑影,趁對方閃避的瞬間,撲向青石,用力一掀!
“轟隆”一聲,青石下的土層塌陷,露出一個尺許見方的洞口。洞口下方并非泥土,而是一段向下延伸的石階,潮濕的寒氣從洞里涌上來,帶著一股腐朽的木頭味。
黑影見狀,立刻舍棄蠱蟲,飛撲過來。林墨來不及細(xì)想,縱身跳進(jìn)洞口,順著濕滑的石階向下滾落。身后傳來黑影的怒罵聲和蠱蟲爬行的“簌簌”聲,越來越近。
石階盡頭是一個狹小的石室,石壁上嵌著幾盞早已熄滅的石燈。林墨摸出火折子點(diǎn)燃,昏暗的光線下,只見石室中央立著一根腐朽的木柱,柱上纏著一圈圈早已發(fā)黑的鐵鏈,鐵鏈的另一端,竟連著井底!
他這才意識到,這口枯井并非真的枯了,而是被人用機(jī)關(guān)改造成了一個暗室。所謂的“枯井藏鑰”,恐怕藏的不是鑰匙,而是開啟某個秘密的機(jī)關(guān)。
腳步聲在石階上響起,黑影追了下來。林墨深吸一口氣,握緊了手中的火折子。他看到木柱底部有一個凹槽,形狀恰好與剛才那半片燒焦的竹簡吻合。難道……
“把東西交出來!”黑影的短刃已經(jīng)刺到眼前。林墨猛地將竹簡塞進(jìn)凹槽,同時側(cè)身避開。只聽“咔噠”一聲輕響,木柱突然轉(zhuǎn)動,井底傳來一陣齒輪摩擦的轟鳴聲!
與此同時,石室頂部的石板開始緩緩移動,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。林墨抬頭望去,只見縫隙外霧氣翻涌,隱約有月光透進(jìn)來。而黑影顯然沒料到會有此變故,一時竟愣在原地。
就在這一瞬間,林墨看到木柱轉(zhuǎn)動時,鐵鏈被猛地繃緊,似乎拉動了井底的某個東西。他來不及細(xì)想,縱身一躍,抓住了緩緩移動的石板邊緣,奮力向上攀爬。身后傳來黑影的怒吼和蠱蟲的嘶鳴,但他不敢回頭,只能拼命向上爬。
當(dāng)他終于爬出石板縫隙時,外面的霧氣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散去了一些,一輪殘月掛在南山之巔,清輝灑在枯井旁的青石板上。他回頭望去,只見井底深處閃過一道幽藍(lán)的光,隨即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,整個枯井似乎都晃動了一下。
黑影沒有追上來。
林墨癱坐在地上,大口喘著氣,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。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半片竹簡,又望了望那口恢復(fù)平靜的枯井,心中疑竇叢生。師父到底想讓他找什么?井底的藍(lán)光是什么?黑影又是誰?
山風(fēng)吹過,帶來遠(yuǎn)處林濤的嗚咽。林墨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目光投向霧氣尚未完全散去的南山深處。他知道,這只是開始,南山的秘密,才剛剛露出冰山一角。而他,必須繼續(xù)走下去,直到找到師父留下的答案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枯井,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了夜色之中。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。而在他身后,枯井里的齒輪似乎還在無聲地轉(zhuǎn)動,等待著下一個探尋秘密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