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房內(nèi)死寂得可怕，連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。跪伏在地的宮人們恨不得把頭埋進(jìn)地磚里，身體抖得更厲害了。駙馬暴斃，死于公主親手所奉的交杯酒！這消息若傳出去，足以掀翻整個朝堂！

所有人的目光，無論是驚恐還是隱秘的探究，都聚焦在林燼身上。這位以冷硬、孤直、不徇私情著稱的刑部新貴，會如何應(yīng)對這滔天巨浪？

林燼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公主近在咫尺、毫無瑕疵卻冰冷妖異的臉龐，掠過她染血的指尖，最終，落回到她那雙深不見底的丹鳳眼上。

他并未立刻回答，而是微微側(cè)身，避開了那根帶著死亡氣息的手指，然后，在蕭令月玩味的注視下，緩緩單膝跪地。

動作干脆利落，帶著一種臣服的姿態(tài)，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。

“殿下，”他開口，聲音依舊平穩(wěn)，甚至沒有半分起伏，“駙馬都尉陳瑜，面色青紫，口鼻有紫黑血痕，指甲發(fā)紺，此乃劇毒入心脈之兆。暴斃而亡，確系中毒無疑?！?/p>

他頓了頓，目光掃過床榻方向，精準(zhǔn)地捕捉著細(xì)節(jié)：“合巹杯一只傾倒于床邊腳踏，杯底殘酒色澤深褐，有杏仁苦味殘留。另一只……”他的視線移向妝臺，“被殿下棄置于妝奩之上，杯沿有唇印，杯中尚余少許酒液?！?/p>

蕭令月挑了挑眉，似乎對他如此快就進(jìn)入狀態(tài)頗為滿意，示意他繼續(xù)說。

“此毒性烈，發(fā)作迅猛，當(dāng)是入口即發(fā)。”林燼的聲音在死寂的房中顯得格外清晰，“依律，公主殿下作為最后與駙馬共飲、且酒器經(jīng)手之人，嫌疑最重。”

此言一出，地上跪著的宮人幾乎要暈厥過去。林侍郎竟敢直指公主是兇手？！

蕭令月卻笑了起來，笑聲清脆，帶著一絲癲狂的意味，震得燭火都晃了晃。“嫌疑最重？林燼，你好大的膽子！”她笑聲一收，眼神驟然變得凌厲如刀鋒，“那你告訴本宮，本宮為何要?dú)⒆约旱鸟€馬？嫌他狀元郎的名頭不夠響？嫌他陳閣老的孫子身份不夠高？還是嫌他……”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床上那具尸體，紅唇吐出刻薄的字眼，“……伺候不了本宮？”

赤裸裸的羞辱，對象卻是剛死的駙馬。

林燼仿佛沒聽到這驚世駭俗的言論，依舊垂著眼睫，看著地面金磚上她留下的那串小小血腳印，語氣平淡地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(guān)的卷宗：“臣只依證據(jù)推論。至于動機(jī)，”他終于抬眼，目光再次對上蕭令月，那古井般的眸底深處，似有極寒的漩渦一閃而逝，“或許，駙馬都尉本身，就是他最大的取死之道?！?/p>

蕭令月臉上的怒意瞬間消失了。她饒有興致地歪著頭，仔細(xì)打量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林燼。緋紅的官袍襯得他膚色冷白，眉眼如墨畫般清俊，卻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。他跪著，姿態(tài)謙卑，但脊梁挺得筆直，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寒刃。

“取死之道？”她重復(fù)著這四個字，舌尖仿佛在品嘗某種新奇的味道，眼中閃爍著危險又興奮的光芒?！傲质汤蛇@話，倒是有趣。接著說?！?/p>

林燼的目光越過蕭令月，落在駙馬陳瑜那只無力垂落在床沿的手上。那修長、本該執(zhí)筆寫錦繡文章的手指，此刻僵硬地蜷曲著，指甲縫里似乎有極其細(xì)微的、不同于血污的深色粉末。

“臣斗膽，請查驗駙馬遺體。”林燼沉聲道。

“準(zhǔn)。”蕭令月?lián)]了揮手，姿態(tài)隨意得像在打發(fā)一只貓狗。她甚至往旁邊讓開一步，好整以暇地看著。

林燼起身，走到床榻邊。他無視了那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，動作專業(yè)而利落。他先是用一方素白的手帕，小心翼翼地捻起駙馬指甲縫里那點(diǎn)深色粉末，湊到鼻端聞了聞，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
接著，他檢查駙馬緊握的另一只手，強(qiáng)行掰開僵硬的手指。一枚小小的、幾乎被捏變形的蠟丸掉了出來，滾落在猩紅的被褥上。蠟丸破裂，里面似乎曾藏過什么，但此刻空空如也。

最后，他的手指探向駙馬的腰間。在繁復(fù)華麗的喜服腰帶內(nèi)側(cè)，一個極其隱蔽的暗袋里，他摸出了一塊非金非玉、觸手溫潤的黑色令牌。令牌正面刻著一個扭曲的、仿佛在痛苦掙扎的異獸圖騰，背面則是一個古篆的“影”字。

當(dāng)看到那令牌的瞬間，林燼的瞳孔驟然收縮！握著令牌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。

而一直緊盯著他的蕭令月，將他這細(xì)微的反應(yīng)盡收眼底。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，帶著一絲冰冷的了然。

“血影令……”林燼低語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。他轉(zhuǎn)身，將令牌雙手呈給蕭令月?！暗钕?，此乃西涼‘血影樓’的密令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