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風(fēng)穿過空谷,帶著初冬的凜冽。
鹿野站在懸崖邊,看著手腕上那道血色的命痕,像一條毒蛇盤踞在脈搏之上。
"弒親者",命運(yùn)神殿是這樣判定的。
他記得五歲那年,手腕突然灼燒般疼痛,這道紅色印記就這樣憑空出現(xiàn)。
父親——那位名震北境的劍客—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
從那天起,父親看他的眼神里總帶著一絲防備。
鹿野輕笑一聲,劍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。
這把劍是父親去年給他的,劍鞘上刻著"斬命"二字。
多諷刺啊,一個被命運(yùn)判定要?dú)⑺栏赣H的人,卻得到了一把名為"斬命"的劍。
山下的鎮(zhèn)子燈火通明,那是順命者的世界。
他們手腕上的金色命痕在夜色中隱約可見,像一條條炫耀的絲線。
鹿野轉(zhuǎn)身離開懸崖,靴子踩碎了一地薄霜。
酒館里人聲嘈雜。
鹿野坐在角落,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劣質(zhì)燒酒。
老板不敢收他的錢——逆命者的東西,誰知道沾染了會帶來什么厄運(yùn)。
"聽說雪山里有個藥人姑娘,能治百病。"隔壁桌的獵人大著舌頭說,"可惜是個短命鬼,活不過二十歲。"
鹿野的手頓了頓。
短命者,又一個逆命者。
他丟下酒杯,迎著風(fēng)雪向雪山走去。
找到那個叫花想容的姑娘并不難。
她住在一個山洞里,洞口掛滿了風(fēng)干的藥草。
鹿野站在洞口時,她正在研磨某種紫色的根莖,手腕上的命痕已經(jīng)爬到了手肘,像一條貪婪的藤蔓。
"你也是來求藥的?"花想容頭也不抬,"我治不好弒親命。"
鹿野挑眉:"你怎么知道——"
"你身上有劍客的戾氣,還有..."她終于抬頭,露出一雙過于明亮的眼睛,"絕望的味道。只有被命運(yùn)詛咒的人才有這種味道。"
山洞深處傳來輕微的響動。
一個白衣少女摸索著走出來,空洞的眼睛"望"向鹿野的方向。
"云昭,我的病人。"花想容簡短地介紹,"無命者。"
少女微微頷首。
鹿野注意到她的手腕纖細(xì)蒼白,沒有任何紋路。
無命者,比逆命者更罕見的存在——連被命運(yùn)玩弄的資格都沒有。
三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聚在了一起:
一個注定要?dú)⑺乐劣H的劍客,一個活不過二十歲的藥師,一個永遠(yuǎn)看不見光明的無命者。
"我們像不像命運(yùn)開的一個拙劣玩笑?"某個雪夜,鹿野望著篝火突然說。
云昭的手指輕輕劃過琴弦——那是花想容給她做的,琴身刻滿了反抗命運(yùn)的咒文。"或許我們聚在一起,本身就是對命運(yùn)的反抗。"
花想容正在調(diào)配一種新藥,紫色的煙霧從坩堝中升起。"九百七十四次嘗試,"她咳嗽著說,"總要成功一次。"
鹿野拔出劍,劍鋒映著跳動的火光。"直接去命運(yùn)神殿如何?"
兩個少女同時看向他,一個眼神空洞卻堅定,一個目光明亮卻疲憊。
"你知道那不可能。"花想容說。
"為什么不可能?"鹿野反問,"最壞的結(jié)果不過是印證了命運(yùn)的判決。"
云昭突然開口:"我的眼睛...雖然看不見,但能感知到命運(yùn)之線的流動。如果我們?nèi)齻€的命格力量疊加..."
就這樣,一個瘋狂的計劃在雪夜的篝火旁誕生了。
命運(yùn)神殿比想象中更加宏偉。
白玉砌成的臺階仿佛通向天際,青銅大門上刻著"順天者昌,逆天者亡"八個大字。
花想容給了每人一顆赤紅藥丸。"逆命丹,以一年壽命為代價,換取短暫的力量。"
鹿野毫不猶豫地吞下。
熱流瞬間席卷全身,他感到手腕上的命痕灼燒般疼痛。
云昭服下藥丸后,竟然短暫地恢復(fù)了視力,而花想容的命痕又延長了一寸。
推開青銅大門的瞬間,鹿野想起了父親教他的第一招劍式——"斬浪"。
那時父親說:"劍客的使命,就是斬開一切阻礙,哪怕是命運(yùn)。"
天命輪懸浮在大殿中央,金光流轉(zhuǎn)。
守衛(wèi)們沖上來時,鹿野的劍已經(jīng)出鞘。
云昭指引著方向,花想容的藥粉放倒了一片敵人。
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,仿佛演練過千百次。
站在天命輪下,鹿野第一次看清了命運(yùn)的模樣——那是一個精密運(yùn)轉(zhuǎn)的殘酷機(jī)器,無數(shù)金線從輪盤延伸出去,束縛著每一個生命。
"那里!"云昭指向輪盤中央的黑點(diǎn)。
鹿野躍起,劍鋒直指那處弱點(diǎn)。
但命運(yùn)不會輕易屈服。
幻象襲來,他看見父親倒在自己的劍下,鮮血染紅了雪地。
"這就是你的宿命。"耳邊的低語充滿惡意。
鹿野的劍顫抖了。
就在這時,他聽見云昭的聲音穿透幻象:"命由己造!"
劍鋒猛地向前一送。
與此同時,花想容將所有的藥粉拋向天命輪,而云昭——鹿野永遠(yuǎn)無法理解她為何能做到——挖出了自己剛剛恢復(fù)光明的眼睛,鮮血化作利箭。
天命輪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碎裂聲。
血順著云昭空洞的眼眶滴落在白玉臺階上,像一串暗紅的瑪瑙。
她躺在鹿野懷里,身體輕得仿佛一片即將消散的霧。
"別睡..."鹿野的聲音哽在喉嚨里,他的手按在云昭的傷口上,溫?zé)岬难獏s怎么也止不住,"再堅持一下,花想容馬上就能..."
身后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。
鹿野回頭,看見花想容倒在血泊中,她手腕上的命痕已經(jīng)爬到了下巴,像一條勒住脖頸的絞索。
"九百七十五次..."花想容的嘴角溢出鮮血,卻還在笑,"還是...差一點(diǎn)啊..."
天命輪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。
那些被短暫釋放的命運(yùn)之線,又被無形的力量拽回輪盤。
鹿野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命痕——它沒有變淡,反而更加鮮艷了,紅得刺目。
云昭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衣襟。
"鹿野..."她的聲音輕得像風(fēng),"你...看見光了嗎?"
鹿野抬頭。
晨光確實(shí)穿透了云層,但那光芒照在神殿的白玉墻上,反射出冰冷的光。
沒有溫暖,沒有希望,只有亙古不變的殘酷現(xiàn)實(shí)。
"看見了..."他撒謊道,聲音沙啞,"天亮了。"
云昭的嘴角微微上揚(yáng),然后那只抓著他衣襟的手,緩緩垂落。
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。
鹿野抱著云昭逐漸冰冷的身體,看著雪花落在她蒼白的臉上,沒有融化。
花想容的藥簍倒在一邊,那些精心采集的藥材散落一地,被血浸透。
她至死都睜著眼睛,望著天命輪的方向,目光凝固在不甘與絕望之間。
鹿野輕輕放下云昭,拾起自己的劍。
劍身上映出他疲憊的臉,和那道愈發(fā)鮮艷的命痕。
他想起父親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神——不是恐懼,而是悲哀。
現(xiàn)在他明白了那種悲哀的含義。
"命由己造..."鹿野苦笑,舉起劍對準(zhǔn)自己的手腕,"原來都是...騙人的啊..."
劍鋒落下時,天命輪正好完成最后的修復(fù),金光大盛。
那光芒中,仿佛有無數(shù)聲音在嘲笑:
逆命者,終究逃不過命運(yùn)。
雪越下越大,很快掩蓋了三具相偎的尸體。
遠(yuǎn)處神殿的鐘聲響起,悠揚(yáng)莊嚴(yán),為新的輪回拉開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