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刺透證物袋時，玻璃瓶里的向日葵標本浮起金色光暈。陳頌盯著那蜷曲的花瓣——經(jīng)過二十年福爾馬林浸泡，脈絡仍清晰如血管。法警將袋子編號為“證據(jù)7”，與何安母親的精裝病歷并列。

"申請人陳頌，你是否承認存在色彩感知扭曲？"

聽證官的聲音在拱頂大廳回蕩。陳頌摩挲著腕間鑰匙項鏈——清潔工那把，昨天被何安從冬青叢找回，用紅繩串成了吊墜。

"我承認。"她直視對方，"但扭曲的是測量標準，不是我的眼睛。"

旁聽席傳來壓抑的騷動。何安的母親坐在首排，白大褂換成鉛灰色套裝，像套著層金屬盔甲。她身后的專家團展開巨幅色卡圖，密密麻麻的色塊如同視覺刑具。

"請指認標準色譜中的鈷藍。"律師將激光筆塞進陳頌手中。

光點在色卡上游移。陳頌的視線卻被證人席吸引——何安正展開畫布。《母親》的全貌首次曝光：撕裂的肖像下藏著向日葵田，花盤中央嵌著那個福爾馬林標本的微型畫，細看能辨出瓶身裂紋里的青苔。

光點停在一片深海色塊上。

"錯誤！"律師高喊，"這是群青！"

陳頌突然將激光筆轉向畫布："那這是什么藍？"

光斑落在向日葵花瓣上。全場寂靜中，何安起身走向色卡墻。他撕下"群青"標簽，啪地貼在畫中花瓣位置："現(xiàn)在它是了。"

哄笑聲被法槌擊碎。陳頌趁亂按下錄音筆——父親在戒酒中心錄制的視頻開始播放。畫面劇烈晃動，男人浮腫的臉擠滿屏幕："...頌頌的畫在...在墻上...比戒酒藥管用..."

視頻突然傾斜，露出病房墻壁：陳頌獲獎作品《裂縫中的向日葵》被臨摹在墻紙上，顏料是碾碎的藥片混著碘酒，所有向日葵都涂成刺眼的橘紅。

"父親用錯顏色了。"陳頌輕聲說，"但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我的畫。"

何安母親的律師團開始騷動。此時證人席的何安突然扯開襯衫領口——那個煙疤暴露在法庭燈光下。

"法官閣下，我申請展示真實物證。"

玻璃瓶被解除封袋時，福爾馬林氣味彌漫開來。何安將標本舉到母親面前："記得它怎么來的嗎？"

母親的下頜線繃緊如弓弦。

"我十歲那年種的。"何安旋開瓶蓋，刺鼻液體濺上他的手背，"你說病菌會傳染，就泡進消毒水。"他抽出枯萎的花莖，根系還纏著片生銹的銘牌——【何懷山 紀念樹】。

旁聽席爆發(fā)出驚呼。何懷山是他墜樓父親的名字。

"你沒種紀念樹。"何安將銘牌放在母親桌前，"只種了仇恨的標本。"

陳頌在死寂中起身。她走向色卡墻，挖下一塊群青顏料，揉進福爾馬林液體調成泥漿。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，她已將混合物抹上《母親》畫中女人的嘴唇。

"這才是您的顏色。"陳頌直視何安母親的眼睛，"消毒水味的藍。"

聽證官要求休庭時，陳頌在走廊看見父親。他裹著不合體的西裝，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紙——戒酒中心頒發(fā)的三十天清醒勛章影印件。

"畫...畫得真好。"他指著陳頌額角未愈的疤，"這個月牙...爸給你買遮瑕膏..."

陳頌沒說話，只把鑰匙項鏈塞進他手心。父親低頭看見齒痕拼成的向日葵，突然蹲在地上嗚咽起來。

最終宣判被暴雨打斷。當聽證官宣布"駁回醫(yī)療監(jiān)護申請"時，窗外炸雷劈亮何安母親慘白的臉。她起身走向兒子，高跟鞋敲擊聲像倒計時的秒針。

"你以為贏了？"她將平板電腦轉向何安，"醫(yī)療訴訟只是開胃菜。"

屏幕上是監(jiān)護權文件簽署頁——在"陳頌"的簽名處，赫然描摹著何安的筆跡。

"偽造文書罪，足夠送他進少管所。"母親的聲音混著雷聲碾過，"用你的畫室使用權來換，我銷毀證據(jù)。"

雨水沖刷著法院的玻璃幕墻。陳頌看著何安后背的襯衫逐漸被冷汗浸透，那塊月牙形舊疤在濕布料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她突然想起他墜樓父親的名字，在福爾馬林瓶里沉浮了二十年。

"不必了。"何安說。

他在母親錯愕的目光中走向法警，主動伸出雙手："現(xiàn)在逮捕我吧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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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管所的探視窗布滿劃痕。

陳頌把臉貼在玻璃上，看何安穿著橙黃囚服走來。他瘦了些，但左耳的助聽器閃著新金屬的光澤——是姑姑托人送進去的最新款。

"畫室簽給你了。"他對著話筒說，聲音透過玻璃有些失真，"合同在床頭柜..."

陳頌搖頭，將素描本按上玻璃。最新一頁是少管所放風場景：高墻鐵絲網(wǎng)下，少年們踢球的剪影旁，有株從水泥縫鉆出的野葵花。

"他們允許我種花了。"何安指尖劃過玻璃上向日葵的位置，"在醫(yī)務室窗臺。"

探視時間結束的蜂鳴聲中，陳頌突然撕下畫紙，折成飛機擲入傳遞口。紙飛機滑過警衛(wèi)腳邊，停在何安囚褲褶皺里。他展開紙張背面——那里用熒光顏料寫著：

【證據(jù)是假的 我簽的】

暴雨初歇的街道上，陳頌撞開畫室大門。她掀翻所有畫架，終于在地板夾層找到那份偽造文件。何安的筆跡惟妙惟肖，但在"頌"字的"頁"部首，他總是習慣性多挑一點——父親視頻里涂鴉的向日葵花瓣，恰是這個筆畫形狀。

警方帶走文件時，陳頌正用鏟刀刮墻。被潑過青橙顏料的墻面下，《裂縫中的向日葵》再次浮現(xiàn)。她挖出埋在地縫的種子——那顆在聽證會早晨發(fā)芽的，此刻已抽出兩片銅錢大的嫩葉。

移植到畫中裂縫時，手機震動起來。何安發(fā)來張模糊照片：少管所醫(yī)務室窗臺，礦泉水瓶里泡著野葵花，旁邊是用藥丸殼拼成的笑臉。

陳頌將手機貼在《母親》畫中標本瓶的位置。畫里畫外的向日葵隔著時空相望，新芽與枯瓣在晨光中形成奇異的共生。

她擠出最后一管青橙色，在法庭判決書復印件上寫下新標題：

《顏色證人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