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指尖懸停在栗子的虛擬號碼上方,屏幕藍光在指甲蓋上凝成一小片冰冷的湖泊。門鈴突然炸響,驚得她手一抖,誤觸了視頻通話鍵——栗子的虛擬形象立刻在屏幕上綻放出程式化的微笑,與現(xiàn)實中持續(xù)不斷的門鈴聲形成詭異的二重奏。
她拖著腳步穿過走廊時,陽光正從百葉窗的縫隙穿刺而入,在灰暗的客廳地板上烙下條形碼般的光痕。那些漂浮的塵埃在光柱里起舞,像極了文檔里被刪除的標點符號。玫瑰的香氣突然變得濃烈,帶著某種腐敗前的甜膩。
門開處,嚴桃樂拎著行李箱沖她眨眼。陽光在她身后形成毛茸茸的輪廓,像過度修圖的照片邊緣。"驚喜吧?"嚴桃樂的聲音。她側身時,看見阿嚴另一只手藏在背后——指縫間露出半截鮮紅的玫瑰莖稈,一滴液體落在玄關地板上,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虹彩。
"我的文稿通過了。"她把自己陷進沙發(fā)時,皮革發(fā)出病態(tài)的呻吟。水晶球在書架上微微晃動,里面的塑料雪花突然紛紛揚揚落下,落在小狗栗子永遠睜著的玻璃眼球上。阿嚴正在修剪那支新帶來的玫瑰,剪刀發(fā)出"咔擦"聲響,與智能音箱里突然播放的輕快鋼琴曲完美同步。
她朝廚房走去,冰箱門打開的瞬間,冷氣像一層薄紗般在地面鋪展開來。空蕩蕩的隔層里,三明治的包裝紙泛著油膩的光。?
?一盒新鮮的牛奶擺在最前,標簽上的日期是今天——她明明記得自己昨天才買過。指尖碰到冰涼的紙盒時,一陣違和感爬上脊背。她下意識撥開它,后面赫然露出另一盒牛奶——紙盒上的日期印著兩年前的雨夜,正是她離家那天的數(shù)字,墨跡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印上去的。?
阿嚴的眉頭皺成一道淺溝,"你什么時候買的牛奶?這盒都過期兩年了"她的指尖在冷凝水覆蓋的玻璃隔板上劃出一道清晰痕跡。
她的眼神掠過阿嚴肩頭,落在冰箱內壁結霜的圖案上——那里有冰晶自然形成的枝椏,像極了父親書房窗外那棵老槐樹的剪影。"晚上我們去吃什么?"她突然提高音量,仿佛要蓋過某個無聲的回響,"明天幾點的飛機?"
她快步走向臥室,推開的衣柜門驚起一陣樟腦丸的氣味。五件同款的黑色毛衣整齊排列,像五個沉默的守夜人。她的手指撫過其中一件的袖口——那里有根脫線的線頭,倔強地翹著,像她總也按不下去的某個念頭。
嚴桃樂斜倚在門框上,三明治的蛋黃醬沾在她嘴角,像抹歪的口紅。"明天10點的飛機,晚上去吃烤肉。"她咀嚼的動作突然變慢,喉結上下滾動了一次,兩次。陽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,在她睫毛下投出細密的陰影。窗外飄來一陣風,夾雜著遠處燒烤攤的炭火氣,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,像是肉烤過了頭,又像是別的什么。
"那天..."阿嚴用拇指擦掉嘴角的醬料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發(fā)白,"見你父親停在書店里。那本雜志封面上,是你去年發(fā)表的《雨夜車站》。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,他的食指...就那樣摩挲著雜志封面的燙金字體,從右到左,再從左到右——指尖下,她的名字在光影里時隱時現(xiàn),像雨夜車站的燈牌,亮起又熄滅。
折疊到一半的毛衣從她手中滑落。衣料與地板接觸的悶響中,父親的聲音穿透兩年時光再度響起:"出了這個門就別再回來了——"緊接著一聲悶響,像是書重重合上,又像是別的什么。那個雨夜的水汽突然在鼻腔復蘇,混合著此刻衣柜里樟腦丸的刺鼻氣息。
廚房里,她機械地擰開牛奶盒。紙盒在她掌心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。阿嚴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后,突然探身搶過盒子。冰涼的液體從嘴角溢出,順著阿嚴的下巴滴落在她挽起的袖口,在黑色毛衣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星云。
"靠,真難喝。"阿嚴吐著舌頭的樣子,還和十五歲那年偷喝啤酒時一模一樣。
她們對視的瞬間,某種緊繃的東西突然斷裂。笑聲像打翻的玻璃珠,在廚房瓷磚上清脆地彈跳。冰箱適時地發(fā)出嗡鳴,像一位躲在幕布后的老人在搖頭輕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