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(qū)通知停水檢修那天，王哲擰開水龍頭接水刷牙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流出來的液體帶著極淡的藍色，像被稀釋的鋼筆墨水。
他湊近聞了聞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鉆進鼻腔。
“什么味兒？”妻子林薇在臥室喊。
“水管銹了吧，”王哲吐掉泡沫，含糊回答，“檢修完就好了?！?/p>
水很快變回清澈。他沒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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變化是從味蕾開始的。
三天后，林薇把炒好的青菜端上桌。王哲夾了一筷子，熟悉的清甜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寡淡，像嚼著浸濕的紙板。
“鹽放少了？”他問。
林薇嘗了一口，疑惑道：“沒有啊，挺咸的?！?/p>
王哲沒再說什么。第二天單位的午餐盒飯，紅燒肉入口，那股濃郁的醬香和油脂的滿足感也消失了，只剩下一團溫熱、油膩的肉糜觸感。
他環(huán)顧四周，同事們吃得津津有味，腮幫子鼓動，滿足地咂嘴。
他低頭看著飯盒里油亮的肉塊，胃里一陣莫名的翻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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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覺是第二個淪陷的。
周末，王哲陪林薇逛商場?；瘖y品柜臺前，林薇拿起一支口紅試用，橘紅色膏體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。她笑著把涂好的手背伸到王哲眼前：“這個色號怎么樣？顯氣色嗎？”
王哲看著那片鮮艷的橘紅涂抹在林薇白皙的手背皮膚上。
顏色很正，很亮。
但奇怪的是，那顏色本身帶給他的“愉悅感”、“活力感”，消失了。
它只是一個客觀存在的色塊，像墻上的一塊油漆，和旁邊柜臺的綠色眼影盤、藍色指甲油瓶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區(qū)別。
它們只是…顏色。
“嗯，還行?！彼犚娮约焊砂桶偷鼗卮?。林薇臉上的笑容淡了些，有些失望地放下了口紅。
回家路上，街邊巨大的電子廣告牌輪番轟炸著畫面：金黃的炸雞滋滋冒油，鮮紅的跑車呼嘯而過，碧藍的海水卷起雪白浪花……這些曾能輕易勾起人欲望的畫面，此刻在王哲眼中，只剩下冰冷的光影組合。
色彩依舊斑斕，沖擊力依舊強烈，但它們內(nèi)在那種勾魂攝魄的“誘惑力”，像被抽干了血液的標本，只剩下一張徒具其形的皮。
他移開目光，看向街對面。一個年輕女孩穿著亮黃色的連衣裙走過，像一朵移動的向日葵。那明亮的黃色，也只是黃色而已。他心底一片漠然的死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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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的崩塌發(fā)生在兩周后一個普通的清晨。
王哲在衛(wèi)生間洗漱。林薇推門進來拿梳子，很自然地側(cè)身擠到他旁邊照鏡子。鏡子里清晰地映出兩張臉。
王哲的動作僵住了。
他慢慢轉(zhuǎn)過頭，視線落在身邊林薇的臉上。這張他看了八年，熟悉到閉眼都能描繪出每一寸輪廓的臉——光潔的額頭，總是微微蹙起顯得有點認真的眉毛，眼角那幾道笑起來才明顯的小細紋，挺翹的鼻尖，還有……嘴唇。
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林薇的嘴唇上。
一種冰冷的、粘稠的恐懼，像濕透的棉被，猛地裹住了他的心臟，讓他幾乎窒息。
他認不出她了。
不是失憶。他知道她是林薇，他的妻子。名字、身份、過往的記憶，都清晰地儲存在大腦里。
可是，當他看著她的臉，尤其是嘴唇和鼻子組成的那個區(qū)域時，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和生理性的排斥感洶涌而來。
那不再是林薇“獨一無二”的面容特征，而變成了一堆…模糊的、難以辨識的、甚至帶著點怪誕意味的皮膚、肌肉和骨骼的組合。
就像你盯著一個字看久了，那個字會突然變得陌生而怪異。此刻，林薇的臉，在他眼中，變成了一個巨大而陌生的“字”。
“怎么了？”林薇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發(fā)毛，摸了摸自己的臉，“我臉上有東西？”
王哲猛地回過神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，撞得肋骨生疼。他強迫自己扯出一個僵硬的笑，聲音干澀得厲害：“沒…沒有。就是…你臉色好像不太好？”
林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，沒再追問，拿著梳子出去了。
王哲撐著洗手臺，大口喘著氣，鏡子里自己的臉蒼白得嚇人。他打開水龍頭，用冷水狠狠撲在臉上。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，卻無法驅(qū)散心底那股刺骨的寒意。
他認不出妻子的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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