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帶著哭腔的、憤怒到極致的嘶喊,像一把淬火的尖刀,撕裂了嘩嘩的雨聲,也撕裂了公交站臺所有的嘈雜。
粉色的暖寶寶貼,帶著林曉曉全身的力氣和無處宣泄的怒火,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,穿過冰冷的雨幕,直直砸向那輛象征著巨大謊言和欺騙的漆黑賓利!也砸向那個正要彎腰鉆進車里的、穿著洗白舊校服的“騙子”!
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。
站臺上的驚呼聲瞬間拔高,無數道目光像聚光燈一樣聚焦過來。
江嶼拉開車門的動作驟然頓住。
他幾乎是憑借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,猛地側身、抬手!
那只骨節(jié)分明、修長有力的手,在冰冷的雨水和眾人驚愕的視線中,精準地、穩(wěn)穩(wěn)地——接住了那顆飛來的、帶著滾燙怒火的“粉色炸彈”!
塑料包裝的暖寶寶貼,帶著雨水和砸過來的沖力,安靜地躺在他微涼的掌心。粉色的包裝在賓利車低調奢華的黑和江嶼那身洗得發(fā)白的舊校服映襯下,顯得格外刺眼和……荒謬。
空氣死寂了一瞬。
只有嘩啦啦的雨聲,無情地沖刷著地面,敲打著站臺的頂棚。
江嶼緩緩直起身,轉了過來。雨水順著他額前被打濕的黑發(fā)滴落,滑過挺直的鼻梁,滑過緊抿的唇線。他沒有理會為他撐傘、此刻也一臉錯愕的司機,深黑色的眼眸穿透厚重的雨簾,越過攢動的人群,牢牢地鎖定了站臺邊緣那個渾身濕透、微微發(fā)抖的身影。
林曉曉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,手臂僵硬地伸著。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臉頰、下巴不斷滑落,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。她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、憤怒的雕塑,隔著雨幕與他對視。那雙圓睜的眼睛里,燃燒著被徹底點燃的火焰,火焰之下,是清晰可見的、破碎的委屈和難堪。
她以為他會慌亂,會尷尬,會無地自容地立刻鉆進車里逃離現場。
可是,沒有。
江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,那眼神極其復雜,有驚訝,有瞬間的了然,甚至……林曉曉仿佛看到了一絲極快閃過的、幾乎難以捕捉的……笑意?
隨即,他的視線落回自己掌心里那個粉色的暖寶寶貼上。包裝完好,上面那個傻乎乎的笑臉太陽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得有點滑稽。
在無數道聚焦的、屏息以待的目光中,在磅礴的雨聲背景里,江嶼緩緩抬起了手,將那個暖寶寶貼舉到眼前,指尖輕輕拂過包裝上沾著的雨水。
然后,他抬眸,再次看向林曉曉的方向。薄薄的唇角,竟然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。那笑容很淡,帶著一種奇異的、近乎坦然的自嘲和……某種難以言喻的輕松?
他開口了。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穿透了嘩嘩的雨聲和周圍壓抑的寂靜,帶著一種平靜到近乎詭異的語調,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:
“暖寶寶也是二手的,扔了可惜。”
“……”
死寂。
絕對的死寂。
連雨聲似乎都小了下去。
站臺上所有人都像是被集體施了石化咒,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荒誕絕倫的一幕。
價值千萬的賓利豪車。
穿著洗得發(fā)白舊校服的少年。
恭敬撐傘的司機。
少年手中那個粉色的、廉價的暖寶寶貼。
還有那句石破天驚的——“暖寶寶也是二手的,扔了可惜。”
信息量太大,沖擊力太強,所有人的大腦都宕機了。
林曉曉更是徹底僵住。她所有的憤怒、委屈、控訴,都被他這句輕飄飄、荒謬絕倫的話,硬生生堵了回去,噎在喉嚨里,不上不下,差點讓她窒息!
二手的?暖寶寶也是二手的?!
他還在裝!當著這么多人的面!當著這輛賓利車!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!
一股比剛才更甚的、被徹底當成傻子的羞憤感,像海嘯般席卷了她!她氣得渾身都在發(fā)抖,嘴唇哆嗦著,卻一個字也發(fā)不出來。看著江嶼那張在雨幕中依舊平靜得可恨的臉,看著他手里捏著的那個粉色的暖寶寶,她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“騙子!大騙子!” 她終于找回了一點聲音,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憤怒,幾乎是吼出來的,聲音嘶啞破碎。她再也無法忍受,猛地轉身,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,一頭扎進了冰冷的瓢潑大雨里,甚至顧不上公交車的方向,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難堪到極點的地方!
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將她徹底澆透,單薄的校服緊緊貼在身上,寒意刺骨??蛇@寒意,遠不及心底那片被欺騙和當眾羞辱后留下的、冰冷的狼藉。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,混合著冰冷的雨水,流了滿臉。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水的路面上狂奔,只想離那個地方越遠越好。
身后,賓利車旁。
江嶼看著那個在雨幕中倉皇逃離、跌跌撞撞的背影,眼底那點極淡的笑意徹底消失了,被一種更深沉、更復雜的情緒取代。他捏緊了掌心里那個被雨水浸濕的暖寶寶貼,塑料包裝的邊緣硌著掌心。
“少爺?”撐傘的司機小心翼翼地開口,目光掃過站臺那邊還未散去的、指指點點的目光,帶著詢問。
江嶼收回目光,臉上恢復了慣常的平靜,甚至比平時更冷硬幾分。他拉開車門,聲音低沉:“開車?!?/p>
黑色的賓利車在雨幕中平穩(wěn)滑出,留下站臺上一片爆炸般的議論聲。
“臥槽!我聽見了什么?暖寶寶是二手的?”
“重點難道不是賓利嗎?!江嶼坐賓利?!他不是貧困生嗎?!”
“我的世界觀崩塌了!他穿舊校服用舊書包是裝的?!”
“那林曉曉怎么回事?她為什么罵他騙子?還扔暖寶寶?”
“信息量太大,CPU燒了……”
消息像插了翅膀,在冰冷的雨水中,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校園論壇和各個班級群。標題一個比一個驚悚:
#驚爆!高二神秘轉學生竟是隱形富豪!賓利接送實錘!#
#貧窮學霸人設崩塌!舊校服下的真相!#
#暴雨中的粉色暖寶寶!林曉曉當眾怒斥江嶼:騙子!#
“暖寶寶也是二手的”本年度最佳凡爾賽語錄誕生!#
因為暴雨的原因,配圖顯得模糊,但賓利車的輪廓、江嶼那身標志性的舊校服、他抬手接住暖寶寶的動作,以及林曉曉轉身跑進雨里的背影,都被好事者抓拍了下來。論壇瞬間炸鍋,跟帖無數,各種猜測、分析、調侃甚囂塵上。
“臥槽臥槽臥槽!小說照進現實?!”
“所以江少體驗生活來了?穿舊校服用舊書包是情趣?”
“林曉曉慘,被騙得好慘??!難怪那么憤怒!”
“那句‘暖寶寶也是二手的’……我特么笑死!江少是懂裝逼的!”
“只有我好奇他們倆到底什么關系嗎?林曉曉為什么給他塞牛奶暖寶寶?”
一夜之間,江嶼從那個帶著神秘色彩的“疑似貧困學霸”,變成了全校矚目的“體驗生活的豪門貴公子”。而林曉曉,則成了那個被蒙在鼓里、真情實感付出關心卻被當眾欺騙和“羞辱”的、可憐又憤怒的“女主角”。
第二天,星期二。
陰沉的天空終于放晴,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,帶著雨后特有的清新和一絲涼意。但高二(3)班教室里的氣氛,卻比昨天的暴雨天還要凝重和詭異。
林曉曉幾乎是踩著上課鈴走進教室的。她臉色蒼白,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,顯然一夜沒睡好。她低著頭,像背負著千斤重擔,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,從她一踏進教室門開始,無數道目光——好奇的、探究的、同情的、甚至帶著點看戲意味的——像密密麻麻的針,從四面八方扎過來,讓她如芒在背。
她死死地攥著書包帶子,指節(jié)泛白,努力挺直脊背,目不斜視地走向自己的座位。她不敢看任何人,更不敢看斜后方的那個位置。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。
終于走到自己的座位旁,她拉開椅子,正要坐下。
目光,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自己的桌面上。
一盒嶄新的、印著可愛奶牛圖案的純牛奶,方方正正地放在她攤開的英語課本中央。旁邊,是兩個包裝完好的、淡粉色的暖寶寶貼。暖寶寶貼的旁邊,還放著一個透明的小塑料袋,里面赫然裝著昨天被她當成“炸彈”扔出去的那個粉色暖寶寶貼!它被擦得干干凈凈,塑料包裝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光。
而在牛奶盒的下面,壓著一張折疊起來的、邊緣整齊的便利貼。
林曉曉的心臟猛地一縮,幾乎停止了跳動。一股巨大的難堪和憤怒瞬間沖上頭頂,讓她眼前發(fā)黑。他什么意思?!把這些東西還回來?是在提醒她昨天的愚蠢和沖動嗎?是在嘲諷她嗎?
她顫抖著手,幾乎是帶著一種毀滅的沖動,一把抓起那張便利貼,猛地展開!
上面只有一行字,依舊是那力透紙背的清峻字跡,只是今天,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,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:
“對不起。放學后,圖書館靠窗第三桌,我等你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