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傍晚的火鍋店飄著牛油的香氣，溫青云把菜單往沈晞然面前推了推，聲音里帶著點刻意的輕快：“想吃什么隨便點，今天我請客?！?/p>

沈晞然剛勾完“精品肥牛”，抬頭就看見她眼下的青黑。上周三晚自習(xí)，溫青云趴在桌上偷偷抹眼淚，課本攤開在《雷雨》的臺詞頁，墨跡被打濕成了深色的云。

“阿姨還是不同意？”沈晞然把菜單轉(zhuǎn)向溫敘白，他正盯著鍋底里翻滾的辣椒，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。

溫青云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鵪鶉蛋，沒說話。窗外的霓虹燈映在她眼里，明明滅滅的。上周三晚飯時，她把市話劇團的錄取通知拍在桌上，爸爸手里的瓷碗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砸在地上，青瓷碎片濺到她腳背，像道沒流血的傷口。

“他們說演戲是不務(wù)正業(yè)?！彼鋈恍α诵?，夾起片毛肚在紅油里七上八下，“說女孩子就該考師范，畢業(yè)當(dāng)老師，安穩(wěn)過一輩子?！?/p>

沈晞然想起上周他們話劇社在學(xué)校禮堂表演，雖然只是內(nèi)部的表演，只有話劇社的成員才能看，同時也可以邀請好朋友，溫青云演《灰姑娘》里的仙女教母。她穿著借來的紗裙，手里揮著自制的魔法棒，聲音清亮得像浸在月光里，臺下的掌聲差點掀翻屋頂。

“可你在臺上發(fā)光的樣子，誰都比不上。”沈晞然握住她的手，掌心傳來她指尖的涼意。

溫敘白忽然放下筷子，從書包里掏出個筆記本。是上次在圖書館看到的那本，封面貼滿英語單詞便利貼，此刻最后一頁卻畫著舞臺速寫——溫青云站在聚光燈下，裙擺像朵盛開的白玫瑰。

“這是……”溫青云的睫毛顫了顫。

“上周你表演時畫的?！彼亩溆悬c紅，“你說過，好演員能讓角色活過來。那天你一開口，我真覺得仙女教母就該是那樣的?！?/p>

鍋里的氣泡“咕嘟”作響，把牛油的香氣漫得滿室都是。溫青云咬著毛肚，忽然有眼淚砸在香油碟里，暈開一小片淺黃。她想起小時候偷穿媽媽的紅裙子，在客廳里模仿電視里的花旦，爸爸舉著攝像機笑得一臉溫柔。什么時候開始，那些被稱作“夢想”的東西，突然就成了洪水猛獸？

“其實我偷偷去試過鏡。”她吸了吸鼻子，聲音帶著哭腔，“導(dǎo)演說我有靈氣，讓我寒假去參加集訓(xùn)。可我連跟爸媽開口的勇氣都沒有。”

沈晞然往她碗里夾了塊紅糖糍粑：“我表姐是藝術(shù)生，她說現(xiàn)在藝考也看文化課成績。你成績這么好，完全可以兩邊兼顧啊?！?/p>

溫敘白突然開口：“我查過藝術(shù)院校的錄取線，你的文化課穩(wěn)超線五十分。如果專業(yè)課能過，錄取概率很大?！彼麖臅锓鰪埓蛴〖垼厦婷苊苈槁榱兄甑匿浫?shù)據(jù)，紅筆標(biāo)著重點，“你看，這是……”

溫青云看著那張紙，忽然想起每天清晨的教室。她背單詞時，溫敘白總在刷題；她練臺詞被同學(xué)笑時，他會遞來瓶溫水；就連上次她在話劇社排練到深夜，也是他默默跟在后面，直到看著她走進單元樓才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“你們……”她的聲音哽咽著，說不出完整的話。

“我們是朋友啊。”沈晞然笑著擦掉她的眼淚，“朋友不就該互相撐腰嗎？”

結(jié)賬時溫青云搶著付錢，卻被溫敘白按住手腕。他晃了晃手機支付成功的頁面：“下次你考上心儀的學(xué)校，再請我們吃頓好的?！?/p>

夜風(fēng)帶著江水的潮氣撲在臉上，三人沿著江灘慢慢走。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，又在腳下交疊成一團。溫青云踢著江邊的鵝卵石，忽然哼起《哈姆雷特》的臺詞：“生存還是毀滅，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……”

“當(dāng)然是選擇你真正想做的事?！鄙驎勅粨炱鹌y杏葉，別在她的馬尾辮上，“你站在舞臺上的時候，眼睛亮得像星星?！?/p>

江面上駛過貨輪，鳴笛聲悶悶地蕩過來。溫敘白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，塞進溫青云手里——是枚銀色的書簽，刻著個小小的舞臺剪影。

“上周在文具店看到的?！彼穆曇舯伙L(fēng)吹得有點散，“上面刻著句話：‘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，都是對生命的辜負(fù)’?！?/p>

溫青云捏著那枚書簽，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，卻燙得人眼眶發(fā)熱。她想起爸媽吵架時通紅的眼睛，想起自己躲在被子里背臺詞的夜晚，想起舞臺幕布拉開時，臺下驟然亮起的燈海。那些糾結(jié)和痛苦，好像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形狀。

“我明天就跟他們好好談?！彼鋈煌Ｏ履_步，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，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，“我會告訴他們，我不是在胡鬧。我會證明給他們看，我能兼顧好學(xué)業(yè)和夢想。”

貨輪的燈光在水面上拖出長長的光帶，像條通往遠方的路。溫敘白看著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，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課堂上見到她的樣子。她回答問題時總是很認(rèn)真，睫毛像蝶翼般顫動，仿佛連聲音都帶著光。

“需要幫忙的話，隨時找我們?！鄙驎勅煌熳∷母觳?，“比如幫你查資料，或者……幫你說服叔叔阿姨?！?/p>

溫青云笑著點頭，轉(zhuǎn)身時被風(fēng)吹起的衣角掃過溫敘白的手背。他望著她和沈晞然說笑的背影，忽然覺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溫柔。江水拍打著堤岸，像誰在輕聲唱著歌，而那些關(guān)于夢想和勇氣的秘密，正隨著潮聲慢慢生長，在這個秋天的夜晚，開出了小小的花。

走到橋頭時，溫青云忽然停下來，對著江面大喊：“溫青云，你一定可以的！”

回聲蕩在江面上，被風(fēng)送向很遠的地方。沈晞然跟著大喊：“加油！”溫敘白也張開嘴，喊出藏在心里的話：“我們都相信你。”

夜色溫柔，江水悠悠。三個少年的影子被路燈拉長，又在腳下緊緊相依。溫青云握緊掌心的書簽，忽然明白，所謂勇氣，從來不是孤身一人的莽撞，而是知道身后有依靠時，敢于向前走的力量。而此刻她擁有的，正是這樣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