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：元老院的織網(wǎng)人

圣城阿卡狄亞。內(nèi)城元老院高塔的頂層密室，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恐慌。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低低壓在圣城穹頂般的防護結(jié)界上，將白晝的光線過濾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昏沉。摩提斯站在巨大的水晶觀測窗前，紫袍的暗紋在黯淡的光線下如同盤踞的毒蛇。窗外，圣城的建筑如同精巧的模型匍匐在腳下，但此刻吸引他目光的，是中心廣場上那片如同沸水般涌動、規(guī)模遠超以往的黑點——聚集的民眾。

水晶球懸浮在他身側(cè)的黑色石臺上，球體內(nèi)光影流轉(zhuǎn)，精準(zhǔn)地映現(xiàn)著廣場上的景象。不再是零星的擔(dān)憂面孔，而是成百上千張被恐懼和憤怒扭曲的臉龐。他們揮舞著簡陋的標(biāo)語牌，上面用粗糙的顏料寫著觸目驚心的詞句：

“金線竊取希望！”

“驅(qū)逐災(zāi)厄之女！”

“還我圣城光明！”

嘈雜的、充滿戾氣的聲浪，即使隔著厚重的墻壁和水晶的阻隔，也仿佛能穿透進來，敲打著密室的空氣。陰影如同粘稠的墨汁，從密室最深沉的角落流淌出來，匯聚成一個模糊、扭曲的女性人形輪廓，無聲地侍立在摩提斯身后一步之遙。

“時機成熟了，摩提斯大人?！?陰影女的聲音如同毒蛇滑過枯葉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，“恐慌的種子已經(jīng)發(fā)芽，只需再澆灌一點…‘真相’的毒液。”

摩提斯沒有回頭，他的指尖在水晶球冰冷的表面緩緩滑過，動作優(yōu)雅而殘忍。球體內(nèi)，畫面聚焦到一個抱著裹在破布中嬰兒、哭嚎得撕心裂肺的婦人身上。那嬰兒瘦小得可怕，皮膚呈現(xiàn)出一種不祥的灰敗，細小的血管在皮下如同蔓延的紫黑蛛網(wǎng)。

“看看她，大人，” 陰影女的聲音適時響起，帶著煽動人心的悲憫，“一個在黑潮污染中誕生的‘詛咒之子’。多么完美的…證言。”

水晶球的視角再次拉遠，顯示出陰影女的一個分身，巧妙地偽裝成一個面黃肌瘦的流民老婦，正“蹣跚”地擠到那悲慟欲絕的母親身邊。

“可憐的孩子…” 老婦的聲音沙啞，卻詭異地傳遍了躁動人群的外圍，“我聽說…那些靠近晨星塔的人，都說看見賀雅大人…耳孔里流著黑血??！”

她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帶著刻骨的恐懼，“金線連著她的耳朵！她是不是…在用那線…吸走我們的希望，喂給外面的黑潮？！”

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火星！人群瞬間炸開了鍋！

“黑血？！天吶！”

“難怪！難怪黑潮越來越近！”

“是她！一定是她引來的！”

“驅(qū)逐她！把災(zāi)星趕出圣城！”

憤怒的聲浪如同實質(zhì)的沖擊波，在廣場上洶涌澎湃。標(biāo)語牌被舉得更高，揮舞得更瘋狂?？謶终业搅司唧w的發(fā)泄口，化作了指向晨星塔、指向賀雅的、赤裸裸的惡意與仇恨。

陰影女的本體在密室角落無聲地扭曲了一下，仿佛在享受這由她親手點燃的烈火。她低聲匯報：“‘金線吸食希望滋養(yǎng)黑潮’的流言，已經(jīng)像瘟疫一樣在供水管道刻痕、貧民窟涂鴉、甚至孩童的順口溜里扎根。加上這‘黑血’的‘佐證’…民眾的怒火，已經(jīng)燒得足夠旺了。”

摩提斯的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，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，只有掌控一切的殘酷。“很好。” 他的聲音低沉而滿意，“恐懼和愚昧，永遠是最聽話的武器。賀雅的金線…她珍視的、用來連接萬民感知的‘橋梁’，如今成了勒死她自己的絞索。這‘牢籠’的鎖鏈，” 他停頓了一下，指尖在水晶球上賀雅模糊的晨星塔影像上輕輕一點，“必須用最熾熱的‘民意’來鍛造?！?/p>

他轉(zhuǎn)過身，紫袍在昏暗中劃出沉重的弧線。陰影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溝壑，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屬于人性的溫度，只有冰冷的算計。

“繼續(xù)煽風(fēng)點火。讓這把火，燒得更猛烈些?！?他命令道，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酷，“當(dāng)民眾的恐懼和憤怒達到頂點，當(dāng)他們相信唯有獻祭‘災(zāi)厄之源’才能平息黑潮之怒時…賀雅，那位浪漫的殉道者，她的價值才真正顯現(xiàn)。她會為了她所‘愛’的民眾，自愿走進我們?yōu)樗拇蛟斓那艋\，成為開啟最終之門的…鑰匙?！?/p>

陰影女的身影深深躬下，如同融入地面的墨跡：“遵命，大人。民意，將是焚盡她的最完美的柴薪?！?/p>

摩提斯不再言語，目光重新投向水晶球。球體內(nèi)，圣城廣場上憤怒的洪流依舊在翻騰，匯聚成一股股涌向中心議會廳和晨星塔方向的濁流。那洶涌的惡意，那刺耳的詛咒，透過水晶的映射，仿佛帶著冰冷的溫度，彌漫在整個密室。他如同一個冷酷的操偶師，俯視著自己親手導(dǎo)演的、名為“民意”的盛大戲劇，等待著劇中那位主角，在無形的絞索下，做出他早已預(yù)見的、悲壯的抉擇。

晨星塔頂，賀雅的房間。

賀雅猛地從冥想中驚醒，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，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。她一手死死捂住左側(cè)的耳朵，指縫間，粘稠、溫?zé)岬男迈r黑血正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，瞬間染紅了她的指尖和袖口。另一只手則緊緊按在心臟的位置，臉色慘白如紙，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，微微顫抖著。

不是因為身體上的劇痛。是金線！

她強行收斂、壓抑的金線感知，在圣城那滔天的、針對她而生的惡意洪流沖擊下，如同脆弱的堤壩瞬間崩潰！無數(shù)惡毒的詛咒、瘋狂的猜忌、刻骨的仇恨，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，順著那無形的金線狠狠扎進她的感知核心！

“災(zāi)星！滾出去！”

“用金線吸走希望的女巫！”

“是她引來了黑潮！燒死她！”

“看看我的孩子！都是因為她！”

民眾的恐懼被元老院引導(dǎo)、扭曲、放大，最終化作了指向她個人的、毀滅性的精神海嘯！這海嘯的力量遠超之前感知到的任何負面情緒，它充滿了純粹而原始的破壞欲，帶著要將她徹底撕碎、碾成齏粉的狂暴意志！

“呃啊…”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從賀雅緊咬的牙關(guān)中逸出。她身體前傾，幾乎要從坐墊上栽倒。耳中嗡鳴不止，視線陣陣發(fā)黑，靈魂仿佛被投入了沸騰的毒液之中，每一寸感知都在被惡意的火焰灼燒、侵蝕。那金線，她用來連接世界、傾聽心聲、傳遞溫暖的橋梁，此刻卻變成了刺穿她靈魂、灌輸劇毒的管道！

她眼前甚至出現(xiàn)了幻覺：無數(shù)只由怨念和詛咒凝聚成的漆黑手臂，正從那無形的金線中伸出，瘋狂地撕扯著她，要將她拖入無底的深淵。

就在這時，一股極其微弱、卻異常熟悉的溫暖波動，如同寒夜中的一點星火，極其艱難地穿透了那層層疊疊的惡意浪潮，觸碰到了她搖搖欲墜的意識邊緣。

黎白！

是黎白！他在遠方，在那片被詛咒的赤紅裂谷之地，傳遞過來的擔(dān)憂、焦急和想要分擔(dān)她痛苦的強烈心意！那心意如此純粹，如此溫暖，如同絕望冰原上唯一的光源。

賀雅猛地睜開眼，盡管視線依舊模糊，劇痛依舊撕扯著她。她強撐著，用染血的指尖，極其艱難地調(diào)動起最后一絲控制力，將一縷最細微、最堅韌的金線，如同拋向風(fēng)暴中心的救生索，精準(zhǔn)地朝著黎白所在的方向延伸過去！

她不能倒下！不能讓他感知到此刻的崩潰！那孩子背負的已經(jīng)夠多了！

賀雅的意念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竭力傳遞： 黎白…別擔(dān)心…專心…你的路…老師…沒事…

這縷傳遞安撫的金線，幾乎耗盡了她僅存的意志力。更多的黑血從她捂住的耳孔和另一側(cè)未曾受傷的耳朵中涌出，滴落在昂貴的地毯上，暈開一朵朵刺眼的暗紅。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，意識在劇痛和惡意的沖擊下如同狂風(fēng)中的落葉，隨時可能徹底熄滅。唯有那縷連接著黎白的微弱金線，如同她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，在無邊無際的惡意黑潮中，閃爍著微弱卻頑強的光。

圣城的惡意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元老院的網(wǎng)正在收緊。而赤晶裂谷的深處，毀滅的序曲才剛剛奏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