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障礙,似乎消失了。
我收回目光,重新聚焦在孫富仁腫脹如鼓的腹部。那青紫色的皮膚下,仿佛潛藏著無聲的吶喊。不再猶豫,左手按住冰冷滑膩的皮膚,右手緊握柳葉刀,刀尖抵在劍突下方,沿著腹中線的走向,穩(wěn)穩(wěn)地、用力地劃了下去!
“滋——”
刀刃切開腐敗、失去彈性的皮膚和皮下脂肪層,發(fā)出一聲輕微而粘滯的聲響。一股更加濃烈、令人窒息的惡臭,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閥門,猛地爆發(fā)出來!那氣味,混合著內(nèi)臟腐敗的甜膩、食物殘渣發(fā)酵的酸腐、還有濃重的血腥,瞬間彌漫了整個公堂,甚至穿透大門,沖向外圍的人群。
嘔——!”
“我的娘啊!”
“臭死了!快跑??!”
堂內(nèi)靠得近的衙役臉色煞白,紛紛捂住口鼻向后踉蹌退去,有人直接彎腰嘔吐起來。堂外更是亂成一團,驚呼、嘔吐、叫罵、推搡聲震耳欲聾。連高坐堂上的王德仁也猛地用袍袖死死捂住口鼻,身體后仰,眼中充滿了生理性的厭惡和驚駭。
我屏住呼吸,強壓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惡心感。刀鋒繼續(xù)向下,切開腹直肌鞘,分離腹膜。當最后一層組織被切開,腹腔被完全打開的一剎那——
一股粘稠、散發(fā)著刺鼻腥臭、如同墨汁般濃黑的液體,裹挾著大量尚未完全消化的、糊狀的食物殘渣,猛地從豁開的創(chuàng)口涌了出來!像一股污穢的噴泉,瞬間浸透了孫富仁的衣袍,流淌到停尸臺冰冷的木板上,滴滴答答地落下。
那黑血的色澤,那腐敗食物殘渣的形狀……我瞳孔驟然收縮!強忍著惡臭,迅速用鑷子撥開被黑血浸泡的胃壁組織。胃部已經(jīng)因為腐敗氣體而脹大,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,在賁門附近,胃粘膜呈現(xiàn)出大片大片駭人的腐蝕性糜爛和穿孔!
砒霜!急性砒霜中毒!典型的“七竅流血”,胃腸腐蝕!
然而,更重要的發(fā)現(xiàn)緊隨其后!我的手指探入那粘稠冰冷的黑血和腐敗物中,忍著強烈的滑膩不適感,仔細摸索著胃內(nèi)容物。指尖觸碰到一塊塊尚未完全糊化的、質(zhì)地相對堅實的塊狀物。是點心!是那種用糯米粉和豆沙做的、頗為扎實的本地糕點!它們被黑血包裹著,沉在胃的底部,遠未達到消化糜爛的程度。
死亡時間……絕對在進食后不久!最多不超過半個時辰!而我父親沈巍……卷宗上記錄他“自盡”的時間,是在孫富仁“暴斃”整整一天之后!
時間對不上!巨大的漏洞!
“大人!”我猛地抬起頭,聲音因為激動和屏息而微微發(fā)顫,卻異常響亮地穿透了滿堂的混亂和惡臭,直指王德仁,“孫富仁胃中食物未化,黑血涌出!此乃急性砒霜中毒致死無疑!其死亡時間,絕不超過進食后半個時辰!而我父沈巍的‘自盡’,卷宗所載,是在孫富仁死后一天有余!試問!一個早已死去一天的人,如何還能去毒殺孫掌柜?!這時間,根本對不上!我爹沈巍,是被栽贓陷害的!他指甲縫里的砒霜,是被人強行灌毒后掙扎反抗所留!他是被謀殺的!”
轟——!
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一瓢冰水,整個公堂內(nèi)外徹底炸開了鍋!
“什么?時間對不上?”
“沈仵作是被冤枉的?”
“謀殺!是謀殺!”
人群的嘩然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。無數(shù)道震驚、難以置信、繼而恍然大悟、最后化為憤怒的目光,齊刷刷地投向公堂之上的王德仁!
王德仁的臉色,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,變得慘白如紙,沒有一絲血色。他捂在口鼻上的袍袖無力地滑落下來,露出那張因極度驚駭而扭曲變形的臉。他猛地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,身體前傾,雙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桌案邊緣,指關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。他的眼睛瞪得極大,眼白上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絲,死死地、難以置信地瞪著我,又猛地轉(zhuǎn)向?qū)O富仁那敞開的、流淌著污穢黑血的腹腔,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。
那眼神里,最后一絲強裝的鎮(zhèn)定和官威徹底崩塌,只剩下赤裸裸的、無法掩飾的恐懼!那恐懼是如此之深,如此之烈,甚至壓過了對惡臭的本能厭惡。
“妖……妖女!”他失聲尖叫,聲音尖利得變了調(diào),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,“一派胡言!妖言惑眾!你……你褻瀆尸身,捏造證據(jù)!你……你……”
他語無倫次地嘶吼著,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,目光狂亂地掃過堂下同樣陷入震驚和混亂的衙役,掃過堂外洶涌憤怒的人群。當他再次對上我那毫不退縮、直視真相的眼睛時,那恐懼瞬間化作了最徹底的瘋狂!
他猛地抬起手,不再指向我,而是用盡全身力氣,指向公堂那兩扇敞開的、正對著外面人潮的大門,嘶聲咆哮,聲音如同垂死野獸的嚎叫,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絕望:
“關門!快!給本官關上大門!此女……此妖女留不得——立刻拿下!生死無論?。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