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，裴夜揣著楚棠簽好的正規(guī)委托書出門時，天剛蒙蒙亮，帶著點初秋的涼意。楚棠扒著窗戶縫看他走，手里攥著那枚黑色鈴鐺，指節(jié)都捏白了。
“別跟人打架，拿了病歷就回來?！彼谖堇锖埃曇魤旱玫?，怕驚擾了鄰居。
裴夜在樓下站定，抬頭往窗戶的方向看了眼，點了點頭，轉(zhuǎn)身融進晨光里。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夾克，拉鏈拉得老高，遮住半張臉，看著像個剛下班的夜班工人——這是楚棠昨晚翻箱倒柜找出來的舊衣服，說“這樣看著普通，不容易被盯上”。
醫(yī)院門口比平時更熱鬧，賣早點的小攤支了一排，豆?jié){油條的香味混著消毒水味飄過來，透著股煙火氣。裴夜沒急著進去，找了個能看見門診樓大門的公交站臺，靠在廣告牌后面，像在等車。
他掏出小黑本，翻到周明宇那一頁，盯著上面“引蛇出洞”四個字看了會兒，又添了句“注意隱藏氣息”，旁邊畫了個貓躲在箱子里的簡筆畫。
等了約莫半個鐘頭，門診樓里漸漸人多起來，穿白大褂的醫(yī)生、穿病號服的患者、拎著保溫桶的家屬……熙熙攘攘，沒見到周明宇的影子。
裴夜皺了皺眉，難道判斷錯了？正琢磨著，眼角瞥見個熟悉的身影——是周明宇，沒穿白大褂，換了身休閑裝，戴著頂鴨舌帽，正站在門診樓側(cè)面的樹蔭下打電話，背對著這邊，肩膀微微聳著，像是在跟人爭執(zhí)。
裴夜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，借著廣告牌的遮擋，豎起耳朵聽。距離太遠，聽不清具體內(nèi)容，只隱約聽到“……她沒來……再等等……不行就……”幾個詞，語氣挺急。
掛了電話，周明宇往門診樓門口看了看，掏出煙盒想抽，又想起什么似的塞了回去，煩躁地在樹底下轉(zhuǎn)圈。
裴夜摸出手機，給楚棠發(fā)了條信息：“魚已出現(xiàn)，未上鉤?！?/p>
楚棠幾乎是秒回：“穩(wěn)住，別沖動，拿病歷要緊?！?/p>
裴夜收起手機，正準備去辦正事，就見周明宇突然往公交站臺這邊看了眼，眼神直勾勾的，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。裴夜心里咯噔一下，趕緊往廣告牌后面縮了縮——難道被認出來了？
等了幾秒沒動靜，他悄悄探出頭，只見周明宇正往這邊走，腳步挺快，目標卻不是他，而是站在站臺另一邊的一個老太太。
老太太拎著個布袋子，頭發(fā)花白，背有點駝，正踮著腳看公交站牌，看著有點眼熟。裴夜想了想，哦，是之前在樓下帶孫子玩滑板車的那個老太太，楚棠還跟她聊過兩句，說她孫子特皮。
“大媽，您這是要去哪兒?。俊敝苊饔钭叩嚼咸磉?，臉上堆起笑，看著比在醫(yī)院里溫和多了。
老太太回頭看了他一眼，瞇著眼睛：“去兒子家，不認路了，想坐公交來著?！?/p>
“您兒子家在哪兒？我認識路，要不我送您過去？”周明宇的語氣透著股過分的熱情。
老太太有點猶豫：“這不太好意思吧……”
“沒事沒事，舉手之勞。”周明宇說著，就想去拎老太太的布袋子。
裴夜眉頭皺得更緊了。這周明宇葫蘆里賣的什么藥？放著正主不找，跟個老太太套近乎？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黑本，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——不對勁，這老太太身上……好像有股淡淡的魂氣，跟楚棠身上的有點像，但更弱，像風中殘燭。
就在周明宇的手快碰到布袋子時，老太太突然往旁邊躲了躲，手里的布袋子往身后藏了藏，聲音有點警惕：“不用了小伙子，我再問問別人。”
周明宇的笑容僵了一下，又很快掩飾過去：“大媽，我真是好心……”
“不用了?！崩咸驍嗨D(zhuǎn)身就想走，腳步有點踉蹌。
周明宇眼神沉了沉，伸手想去拉她：“大媽您別急啊……”
“住手?！?/p>
裴夜走了過去，聲音不高，卻帶著股冷意。周明宇的手頓在半空，回頭看見他，臉色瞬間變了：“是你？”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裴夜擋在老太太身前，眼神像淬了冰。
“我能干什么？好心幫老人家而已。”周明宇往后退了一步，試圖掩飾慌亂，“倒是你，鬼鬼祟祟的，想干什么？”
“我來拿病歷。”裴夜沒跟他廢話，“現(xiàn)在就去取，還是我去找你們院長？”
周明宇咬了咬牙，眼神在裴夜和老太太之間轉(zhuǎn)了圈，像是在權(quán)衡什么，最后往門診樓的方向偏了偏頭：“跟我來?！?/p>
走之前，裴夜回頭看了眼老太太，她正看著自己，眼神里帶著點感激，又有點復雜?！澳鷽]事吧？”他問。
“沒事沒事，謝謝你啊小伙子。”老太太擺擺手，“我還是自己找路吧?！闭f著，拎著布袋子慢慢往路口走，背影看著有點單薄。
裴夜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兩秒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，但周明宇已經(jīng)走遠了，只好快步跟上去。
一路上，周明宇沒說話，腳步飛快，像在逃命。到了辦公室，他從抽屜里翻出楚棠的病歷，“啪”地摔在桌上：“簽了字的委托書?！?/p>
裴夜把委托書遞過去，他草草看了眼，就把病歷往裴夜懷里一塞：“趕緊走。”
“你剛才為什么找那個老太太？”裴夜沒接病歷，盯著他問。
周明宇的身體僵了一下，眼神躲閃：“什么老太太？我不認識?！?/p>
“她身上有魂氣，跟楚棠的很像?！迸嵋雇耙徊剑澳愀J識，是不是？”
周明宇突然笑了，笑聲有點怪：“你果然不是普通人……連魂氣都能看出來?！彼吭谝伪成希袷瞧乒拮悠扑ち?，“那又怎么樣？跟你有關(guān)系嗎？”
“跟楚棠有關(guān)系，就跟我有關(guān)系?！迸嵋沟穆曇衾淞讼聛?。
“楚棠……”周明宇念著這個名字，眼神復雜，“她確實跟這事有關(guān)系，畢竟……那是她奶奶。”
裴夜愣住了。楚棠的奶奶？那個老太太，是楚棠的奶奶？可楚棠說，她奶奶前年就不在了……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裴夜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。
周明宇沒回答，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，是個小小的木牌，上面刻著個模糊的符號，看著有點眼熟——跟楚棠脖子上的小火苗項鏈，隱隱有點像。
“想知道真相？”周明宇捏著木牌，嘴角勾起個詭異的笑，“下午三點，西郊廢棄工廠，帶楚棠來。不然……她奶奶的魂，可就真留不住了?！?/p>
裴夜的瞳孔驟縮。他終于明白那老太太身上的魂氣為什么那么弱了——那不是活人，是魂體，而且是快要消散的魂體。周明宇居然拘著楚棠奶奶的魂，用來要挾她？
“你敢動她奶奶一根手指頭試試?！迸嵋沟穆曇衾飵е鴼⒁?，周身的空氣都冷了幾分。
“我沒動她，是她自己不肯走?！敝苊饔顢倲偸?，一臉無辜，“畢竟……當年的事，她也有份?！?/p>
當年的事？裴夜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，但周明宇顯然不想再說了，只是揮了揮手：“趕緊走，別逼我反悔。”
裴夜抓起病歷，轉(zhuǎn)身就走。走到門口時，周明宇又開口了：“別忘了，帶楚棠來，一個人。你要是敢?；印?/p>
裴夜沒回頭，徑直走出了辦公室。
走廊里人來人往，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，卻暖不了心里的寒意。他捏著厚厚的病歷，指節(jié)泛白。楚棠的奶奶還在？周明宇說的“當年的事”是什么？這跟楚棠的病，跟她異常黯淡的生命之火，有關(guān)系嗎？
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，是楚棠發(fā)來的：“拿到了嗎？要不要我搖鈴鐺催催你？”
裴夜看著信息，突然覺得喉嚨發(fā)緊。他該怎么跟楚棠說？說她奶奶的魂被周明宇拘著，說他們要用她奶奶來要挾她？
他走到醫(yī)院門口，又看到了那個老太太，她還在路口徘徊，像在等什么人?？吹脚嵋?，她往這邊走了兩步，嘴唇動了動，像是想說什么，最后卻只是嘆了口氣，慢慢走遠了。
裴夜站在原地，手里攥著病歷，心里像壓了塊石頭。他掏出小黑本，翻到新的一頁，寫下：“西郊廢棄工廠，下午三點。目標：救楚棠奶奶的魂，查清當年的事?！迸赃叜嬃藗€大大的問號，像個解不開的謎。
陽光越來越烈，卻照不進那些藏在陰影里的秘密。裴夜深吸一口氣，轉(zhuǎn)身往家走。不管前面有什么坑，他都得帶著楚棠一起跨過去。
只是，該怎么跟她說呢？裴夜看著手里的病歷，第一次覺得，勾魂都比跟人解釋事情容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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