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合上的瞬間，走廊里童禹坤慌亂跑遠的腳步聲還沒完全消散，房間里的空氣像是被抽走了大半，只剩下吉他弦余震的微響，還有鄧佳鑫指尖無意識劃過琴身的輕音。

陳天潤的手指還僵在半空，剛才捂住童禹坤嘴的那只手，掌心似乎還留著對方溫?zé)岬暮粑?。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，忽然覺得有點發(fā)燙，像是剛才沒說完的那個“渣”字，順著皮膚鉆進了心里，堵得發(fā)悶。

陳天潤他……

陳天潤張了張嘴，聲音有點干，

陳天潤他其實不用道歉的

鄧佳鑫正彎腰撿剛才被童禹坤碰掉的撥片，聞言動作頓了頓。他直起身時，額前的碎發(fā)垂下來，遮住了一點眉眼：

鄧佳鑫童禹坤就是這樣，看著大大咧咧，其實把朋友看得特別重

他把撥片放在琴橋邊，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按，彈出個沉緩的低音，

鄧佳鑫他不是針對你。

陳天潤沒說話，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牛仔褲膝蓋處的毛邊。剛才童禹坤那句沒說完的話，像根細小的針，扎在他心上。左航……這個名字他聽過幾次，都是別人閑聊時提起的，說那人長得和他有幾分像，性子卻張揚得很，笑起來眼睛里像揣著鉤子。

鄧佳鑫別太不開心，

鄧佳鑫忽然開口，聲音放得很柔，像怕驚擾了什么，

鄧佳鑫他就是擔(dān)心我

他往陳天潤這邊挪了挪琴凳，雪松味的氣息又近了些，

鄧佳鑫他對我很好。之前看到左航騙過我……不對，是左航之前傷害過我的感情，童禹坤就一直沒放下

陳天潤猛地抬頭。他從沒聽過鄧佳鑫提這些，記憶里的鄧佳鑫總是笑著的，酒窩里盛著光，仿佛從沒有過煩心事。原來他和左航之間，還有這樣一段過去。

鄧佳鑫也不算什么大事，

鄧佳鑫察覺到他的驚訝，扯了扯嘴角想笑，卻沒完全笑開，

鄧佳鑫就是以前一起組過樂隊，后來鬧了點不愉快。左航他……做事比較隨心所欲，不太顧別人的感受

他撥了下琴弦，音符輕飄飄的，像句沒說完的嘆息，

鄧佳鑫童禹坤那時候看我難受了很久，就一直記著

小熊貓陳天潤的手指攥緊了琴弓，松香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。他忽然想起剛才童禹坤的眼神，憤怒里裹著點保護欲，原來那不是針對他，是把他當(dāng)成了那個傷害過鄧佳鑫的人。

鄧佳鑫畢竟你們兩個確實挺像的

鄧佳鑫轉(zhuǎn)過頭，目光落在他臉上，帶著點認真的審視，

鄧佳鑫如果不了解的話，很容易認錯

他笑了笑，眼角彎起個溫柔的弧度，

鄧佳鑫你跟他也沒見過幾次面，所以有誤會是很正常的。下次這個……記得跟我說

最后幾個字說得很輕，像羽毛落在心尖上。陳天潤看著他眼里的認真，忽然愣住了。

小熊貓他和左航的差別，其實他自己知道。左航的眉骨更突出，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往一邊歪，帶著點漫不經(jīng)心的痞氣；而他自己，下巴更圓一點，緊張的時候會下意識抿嘴，連鄧佳鑫都說過，他皺眉的樣子像只氣鼓鼓的小熊貓。

小熊貓可這些微小的差別，在旁人眼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畫室的老師喊錯過他們的名字，食堂阿姨給錯過餐盤，就連上次在圖書館，管理員遞借書證時，都遲疑地問了句“你是左航吧”。

小熊貓只有鄧佳鑫，從來沒有認錯。

從高一第一次在排練室見面，鄧佳鑫抱著吉他抬頭時，目光落在他臉上，清晰地喊出了“陳天潤”三個字。后來無數(shù)次旁人混淆時，他總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來，像有什么秘密的開關(guān)。

小熊貓剛才他說“看發(fā)型和眼神”，可陳天潤知道，那只是隨口找的理由。上周他剪了頭發(fā)，和左航常留的長度幾乎一樣，鄧佳鑫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，遞給他橘子汽水時笑著說“你今天沒帶琴弓啊”。

陳天潤為什么呢？

陳天潤的心跳忽然亂了節(jié)拍，像被撥錯的琴弦。他想問，卻又不敢。話到了嘴邊，變成了無關(guān)緊要的問句：

陳天潤你們……以前樂隊玩什么風(fēng)格的？

鄧佳鑫挑了下眉，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，不過還是老實回答：

鄧佳鑫民謠居多，偶爾也玩點輕搖滾

他指尖在琴弦上滑過，彈出段輕快的旋律，

鄧佳鑫左航彈貝斯的，手速很快，就是……不太穩(wěn)定

說到最后，他輕輕撇了撇嘴，像在吐槽，又像在懷念。

小熊貓陳天潤的手指蜷縮起來，指甲掐進掌心。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——鄧佳鑫抱著吉他唱歌，左航站在他身邊撥弄貝斯，燈光落在他們身上，像鍍了層金邊。他們一定很默契吧，不然怎么會組樂隊呢？

陳天潤他……

陳天潤咬了咬下唇，聲音低得像耳語，

陳天潤他對你很好嗎？

鄧佳鑫撥弦的手頓了頓，臉上的表情淡了些：

鄧佳鑫以前還行吧

他沒多說，轉(zhuǎn)了個話題，

鄧佳鑫不說他了，晚上天臺，你真的來嗎？

陳天潤點點頭，目光落在窗外。剛才還亮堂堂的天，不知什么時候暗了下來，云層壓得很低，像塊浸了水的灰布，沉甸甸地墜在天上。

陳天潤好像要下雨了

鄧佳鑫也看向窗外，皺了皺眉，

鄧佳鑫天臺會不會有點冷？

陳天潤沒事

陳天潤說，聲音比剛才穩(wěn)了些，

陳天潤我?guī)Ъ馓?/p>

鄧佳鑫笑了笑，酒窩又陷了下去：

鄧佳鑫那我多帶點熱飲，姜茶可以嗎？你上次說有點感冒

陳天潤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，軟得發(fā)疼。他看著鄧佳鑫認真的樣子，忽然覺得那些想問的話更說不出口了。

小熊貓如果鄧佳鑫和左航真的在一起過呢？如果他對自己的好，只是因為自己長得像左航，是個可以替代的影子呢？

他不敢想。

走廊里的鐘敲了五下，沉悶的聲響穿過窗戶飄進來。鄧佳鑫站起身，把吉他放進琴包：

鄧佳鑫我得去趟食堂，幫黃朔帶份飯

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，轉(zhuǎn)身時忽然想起什么，又回頭叮囑，

鄧佳鑫晚上七點，別遲到

陳天潤?quán)帕艘宦?，看著他推門出去，雪松味的風(fēng)隨著門縫飄進來，又很快消散了。房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，還有窗臺上那盆被曬得發(fā)蔫的多肉。

他慢慢走到窗邊，看著鄧佳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。天空越來越暗，遠處的云層里滾過一聲悶雷，像誰在遠處敲鼓。

沒過多久，雨點就砸了下來。先是稀疏的幾滴，很快就變成了密集的雨簾，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，模糊了窗外的景象。

陳天潤伸出手，指尖貼在冰涼的玻璃上。雨水中，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——頭發(fā)被風(fēng)吹得有點亂，眼下的黑眼圈很明顯，鼻梁不夠挺，嘴唇也沒左航的輪廓清晰。

陳天潤左航長得多好啊，像精心雕琢過的人偶，連笑起來的弧度都恰到好處。而自己呢，普通得就像路邊的石子，扔進人堆里就找不著了。

陳天潤鄧佳鑫怎么會分清的？

他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，忽然覺得有點難過。雨水順著玻璃往下流，像一道道透明的淚，把他的影子切割得支離破碎。

陳天潤我跟他誰好？

陳天潤你們是在一起了嗎？

陳天潤我是他的替身嗎？

這些話在心里轉(zhuǎn)了無數(shù)圈，最終還是被他咽了下去，和著窗外的雨聲，悶在喉嚨里。

雨越下越大，風(fēng)卷著雨點打在窗戶上，發(fā)出嘩啦啦的聲響。陳天潤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，指尖觸到布料時，忽然想起鄧佳鑫早上說的話。

鄧佳鑫下次這個記得跟我說

陳天潤他說這句話的時候，眼神很軟，像含著水。是擔(dān)心自己被誤會，還是……別的什么？

陳天潤的心跳又開始加速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。他把外套搭在臂彎里，拿起墻角的小提琴盒，轉(zhuǎn)身往門口走。

陳天潤不管怎么樣，晚上要去天臺。

哪怕只是為了問一句，哪怕答案會讓自己難過，他也想知道。

走到樓下時，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意思。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，濺起一圈圈水花。陳天潤撐開傘，抬頭看向天臺的方向，那里被厚厚的雨幕遮住，什么也看不見。

他深吸一口氣，走進了雨里。雨水打在傘面上，發(fā)出密集的聲響，像在為他鼓勁兒，又像在為他嘆息。

傘下的空間很小，只能容下他一個人。他抱著小提琴盒，一步步往前走，雨水順著傘沿往下淌，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溪流。

路過操場時，他看見有兩個身影在雨中奔跑，其中一個穿著深棕色的衛(wèi)衣，像極了鄧佳鑫。陳天潤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定睛一看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不是。

他低下頭，繼續(xù)往前走。雨水中，他又看見了自己的影子，映在積水里，模糊不清，和左航的樣子漸漸重疊在一起。

陳天潤真的……很像啊。

陳天潤輕輕嘆了口氣，加快了腳步。他想快點回家，快點到晚上七點，快點去天臺。

他想知道，在鄧佳鑫眼里，他和左航，到底有什么不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