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學(xué)第一周的陽光還帶著山里的清冽。數(shù)學(xué)課代表發(fā)作業(yè)時,茱時微發(fā)現(xiàn)萬時硯的練習(xí)冊里夾著片銀杏葉,葉脈上用鋼筆寫著行小字:“周三午后,老地方見。”字跡娟秀,和手工社新來的轉(zhuǎn)學(xué)生林溪的筆記本字跡如出一轍。
她捏著那片銀杏葉往座位走,指尖被邊緣的鋸齒劃得發(fā)疼。早讀課時,看見林溪抱著本畫冊從萬時硯座位旁經(jīng)過,畫冊里露出半截插畫——是棵老槐樹,樹下站著個穿校服的男生,背影和萬時硯一模一樣。
“那是我托萬時硯畫的,”林溪注意到她的目光,笑著揚了揚畫冊,“他說你最懂槐花,下次想請你一起改改細(xì)節(jié)?!避飼r微扯了扯嘴角沒說話,轉(zhuǎn)頭看見萬時硯正往林溪的桌肚里塞東西,米白色的布包上繡著朵小小的槐花,和暑假旅行時他送的那個同款。
其實那是林溪拜托萬時硯修補的布包——她奶奶留下的舊物,針腳松了線,他特意帶來媽媽的頂針,想縫得更結(jié)實些。布包里裝著片壓干的槐樹葉,是林溪老家的品種,想請萬時硯對比著看看和果園的槐花有什么不同。
午休時,茱時微抱著作業(yè)本往辦公室走,路過手工社倉庫,聽見里面?zhèn)鱽硇β?。林溪正舉著塊繡繃給萬時硯看,上面是朵剛繡到一半的槐花,米白色的線在她指尖翻飛,針腳比茱時微初見時工整了許多。
“這里的弧度要像萬時硯畫的那樣,”林溪的聲音輕快,“比我原來的好看多了。”他蹲在旁邊穿線,手里的頂針閃著光,正是媽媽留下的那枚,線軸上的米白色棉線,和茱時微手腕上的那根是同卷。
茱時微轉(zhuǎn)身往操場跑,口袋里的銀杏葉被攥得發(fā)皺。趙磊抱著籃球從籃球場沖過來:“看見萬時硯沒?他說要……”話沒說完,看見她通紅的眼眶,突然收了聲,撓撓頭說:“要不我去幫你問問?”
她搖搖頭往教室走,路過宣傳欄時,看見萬時硯的名字出現(xiàn)在畫展入選名單里,參展作品名叫《槐花與銀杏》。照片上的畫面一半是果園的槐花,一半是金黃的銀杏,兩種樹葉在畫中央交疊在一起,像幅刻意拼湊的風(fēng)景。
周三午后的陽光把操場曬得發(fā)燙。茱時微抱著手工社的布料經(jīng)過老槐樹下,看見萬時硯正給林溪演示如何給布包鎖邊,媽媽的頂針在他指尖轉(zhuǎn)著圈,米白色的棉線在兩人之間牽出條細(xì)細(xì)的線,像根看不見的橋。
“這樣縫比原來耐磨損,”他低頭調(diào)整針腳,沒注意到茱時微,“你奶奶的手藝真厲害,這槐花繡得比我媽當(dāng)年的還……”話沒說完,林溪突然指著樹后笑:“時微來了?正好幫我看看這配色?!?/p>
茱時微把布料往桌上一放,布袋里的剪刀“當(dāng)啷”掉出來,刀尖剛好戳在那片銀杏葉上,把“老地方見”三個字劃得支離破碎?!霸瓉砟銈冋f的老地方,就是這兒啊?!彼穆曇粲悬c抖,看見萬時硯慌忙把頂針摘下來往口袋里塞,指腹沾著的棉線線頭還纏著林溪的布包。
“不是你想的那樣,”他伸手想拉她,卻被避開,林溪的布包從桌上滑下來,露出里面的東西——是片壓干的槐花,旁邊放著張診斷書,林溪奶奶的名字赫然在列,診斷結(jié)果是阿爾茨海默癥,“她奶奶認(rèn)得出這個布包,我們想繡點新花樣幫她記起往事。”
茱時微盯著那張診斷書,忽然想起暑假在山里,萬時硯對著媽媽的照片說:“能留住回憶的東西,都該好好修?!痹瓉硭窒蓝抢锶模菑墓麍@摘的新鮮槐花,想讓奶奶聞聞熟悉的味道。
上課鈴響時,林溪抱著布包先走了,留下他們倆站在槐樹下。風(fēng)吹落的槐花瓣落在萬時硯的練習(xí)冊上,露出夾在里面的另一張紙條——是他寫給茱時微的,米白色的棉紙邊緣繡著槐花:“周三午后,想帶你看我新刻的槐花印章?!弊舟E被雨水打濕過,暈開的墨痕像朵沒開全的花。
“我以為……”茱時微的聲音低下去,看見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木盒,里面的印章刻著兩朵交疊的槐花,一朵是果園的,一朵是山里的,“對不起。”他突然笑了,把印章往她手里塞,指腹蹭過她的手背:“該說對不起的是我,沒早點跟你說清楚?!?/p>
誤會解開的那個傍晚,手工社的檸檬苗又抽出片新葉。萬時硯蹲在窗邊給苗澆水,茱時微坐在縫紉機前縫東西,米白色的棉線在布面上繡出片銀杏葉,旁邊綴著朵槐花,針腳比早上穩(wěn)了許多。
“其實林溪的奶奶認(rèn)識我媽媽,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比縫紉機的嗡鳴輕,“她們年輕時一起織過槐花圖案的桌布?!避飼r微的縫紉機停了停,看見他從倉庫角落翻出個舊相冊,某頁貼著張褪色的合影,兩個年輕女人坐在槐樹下,手里都拿著織針,旁邊的小孩正是幼年的萬時硯,手里攥著顆槐花糖。
“林溪說,奶奶最近總念叨槐花糖的味道?!彼较鄡宰詈笠豁?,夾著張食譜,是媽媽寫的槐花糖做法,旁邊有行小字:“時微要是喜歡,等她來家里教她做?!弊舟E被淚水暈過,是去年整理遺物時,他自己哭花的。
茱時微忽然站起來,從背包里掏出個布包,里面是罐新做的槐花糖,米白色的糖塊上嵌著片銀杏葉,是她中午特意加的?!氨仁罴俚奶饐??”她往他嘴里塞了塊,看見他的睫毛上沾著點棉絮,是剛才幫她理線時蹭的。
“甜多了,”他含著糖笑,梨渦在夕陽里陷得很深,“因為里面有銀杏葉的味道?!壁w磊抱著籃球從外面進(jìn)來,看見他們并排坐在縫紉機前,萬時硯的手搭在茱時微的手背上,一起踩著踏板,棉線在布面上繡出片完整的風(fēng)景——槐花落在銀杏葉上,像場遲來的擁抱。
“我說你們倆,”趙磊故意咳嗽兩聲,“林溪讓我轉(zhuǎn)告,明天帶奶奶來手工社,想請時微教她繡槐花?!比f時硯的耳朵騰地紅了,慌忙把手收回來,卻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頂針,滾到茱時微腳邊,像個調(diào)皮的句號。
她彎腰撿頂針時,看見他的練習(xí)冊攤在地上,剛才那片銀杏葉被夾在“槐花糖做法”的那頁,旁邊寫著行新的字:“最好的味道,是誤會解開時,她眼里的光?!弊舟E旁邊畫著個小小的笑臉,嘴角的弧度,和窗外的槐花瓣一模一樣。
晚風(fēng)從倉庫的天窗吹進(jìn)來,帶著槐花的甜香,把縫紉機上的棉線吹得輕輕晃,像根把誤會和和解,都溫柔系在一起的線。茱時微知道,有些誤會就像沒開全的槐花,只要耐心等,風(fēng)總會吹散褶皺,讓藏在里面的心意,慢慢舒展開來,在陽光下,變得又甜又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