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下來時，自習(xí)室的玻璃窗結(jié)了層薄冰。王奶奶戴著老花鏡，正把毛線團(tuán)繞在孫女的鉛筆上——小姑娘要畫雪，她說“雪是天上掉下來的糖，得用亮晶晶的顏色”。

小畫筆背著畫板推門進(jìn)來時，正撞見紅裙阿姨蹲在地上，給快遞小哥的畫補了筆夕陽。那幅修車鋪老師傅的畫，原本只有灰撲撲的扳手和油污，此刻橘紅色的光漫過老師傅的白發(fā)，連他指縫里的機油都像撒了金粉。

“畫得真好?！笨爝f小哥撓著頭笑，“我爸總說他這輩子就跟車轱轆打交道，沒啥出息。”他掏出手機，點開相冊里女兒的笑臉，“等我回去把畫打印出來，貼她床頭。”

姜稚魚抱著暖手寶進(jìn)來時，畫室的暖氣片上正烤著橘子，甜香混著松節(jié)油的味道漫開。化療女孩的毛線帽掛在畫架上，她現(xiàn)在總扎著馬尾，發(fā)梢卷卷的，像春天剛抽條的柳絲。她新畫的《帽子進(jìn)化史》擺在最顯眼的位置：第一頂是媽媽織的歪扭毛線帽，第二頂是病友送的卡通棒球帽，第三頂是自己用鉤針勾的向日葵帽，最后一頁是光著頭的自己，頭頂飄著的太陽比十歲時畫的圓了三倍。

“下周去復(fù)查?！彼D(zhuǎn)著畫筆笑，“醫(yī)生說再穩(wěn)定半年，就能徹底停藥啦?！标柟馔高^她指間的縫隙，在畫紙上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深冬的某個清晨，拄拐杖的老人又來了。這次他沒帶素描，懷里揣著個鐵皮餅干盒，里面是老伴年輕時的布拉吉紐扣——紅的像櫻桃，藍(lán)的像天空，還有顆碎了角的珍珠扣，“她總說這顆是星星掉下來的碎片”。老人把紐扣倒在桌上，小畫筆突然拿起畫筆，在每張紐扣旁補了個小小的影子：櫻桃扣的影子是顆紅果子，天空扣的影子是朵云，碎珍珠扣的影子是彎月牙。

“這樣她就不孤單啦?！毙‘嫻P把畫好的紙遞給老人，老人的手指在碎珍珠扣上摩挲很久，突然笑了，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光。

開春時，周硯的繪本再版，扉頁的空白處貼滿了讀者寄來的“光”：有凌晨四點菜市場的燈，有孩子掉牙時攥在手心的棉花糖，還有位環(huán)衛(wèi)工畫的掃帚——掃帚尖沾著片銀杏葉，旁邊寫著“掃街時撿的，比金子好看”。

小畫筆的十六歲生日在清明前，她沒辦派對，把攢了半年的畫裝在紙箱里，搬到了社區(qū)的老年活動中心。畫里有王奶奶織毛衣時顫動的指尖，有紅裙阿姨幫學(xué)員調(diào)顏料的側(cè)臉，有修車師傅彎腰時露出的半截白發(fā)，還有化療女孩扎馬尾時揚起的發(fā)梢。

“這不是我嗎？”王奶奶指著畫里的自己，突然捂住嘴，眼淚掉在畫紙上，暈開一小片水漬，“我這輩子沒被人畫過呢?！?/p>

紅裙阿姨掏出手機，給畫里的自己拍了張照，發(fā)了條朋友圈：“原來認(rèn)真過日子的人，真的會發(fā)光啊。”下面很快跳出一串評論，有學(xué)員說“下次寫生我畫您”，有鄰居說“王奶奶織的圍巾我還戴著呢”，還有個陌生ID發(fā)了張照片——是自家陽臺上的仙人掌，開花了，嫩黃的瓣上沾著露水。

畫展結(jié)束那天，小畫筆在最后一張畫的背面補了行字：“青春是王奶奶織毛衣時扎到的手，是修車師傅磨出繭的掌心，是每個認(rèn)真活著的人，眼里跳動的火苗?！?/p>

傍晚回家時，周硯拎著剛出爐的蛋撻，姜稚魚手里攥著張紙條——是老年活動中心的張大爺塞的，上面用毛筆寫著：“我年輕時是郵遞員，見過無數(shù)封信從手里經(jīng)過，每封信里都藏著光。下次我?guī)о]戳本來，你幫我畫下來好不好？”

二樓畫室的天窗上，積雪正一點點融化，水珠順著玻璃往下淌，像誰在天上畫畫。姜稚魚新畫的《自習(xí)室的光》擺在畫架中央，畫里的人都低著頭，可每個人的肩頭都落著層金粉，連趴在書架上打盹的貓，尾巴尖都沾著陽光。

畫的角落，小畫筆用鉛筆補了個小小的太陽，旁邊歪歪扭扭寫著：“光會傳染哦?！?/p>

窗外的玉蘭花苞正鼓起來，像揣了滿肚子的春天，要在某個清晨“噗”地綻開，把光撒滿整條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