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那天，蟬鳴把空氣織得稠稠的。自習室的吊扇轉(zhuǎn)得慢悠悠，把壁爐上方的光斑吹得晃晃悠悠，像片會跑的碎金。穿校服的男孩抱著個大西瓜進來，瓜皮上還沾著草葉——是修車老師傅從鄉(xiāng)下菜地里摘的，說“這瓜見過正午的太陽，甜得能淌蜜”。

“你看窗臺上的玻璃罐，”他切開西瓜時，汁水濺在罐底的銀杏葉上，金粉突然活了似的，在暑氣里浮成小小的漩渦，“光好像變稀了，像融化的蜂蜜?！?/p>

化療女孩正坐在毛毯邊翻照片，指尖劃過張新到的合影：山區(qū)的向日葵田鋪成了金色的海，孩子們站在花海里，每個人頭頂都頂著片向日葵葉當小帽。那個紅著眼圈的小姑娘舉著個圓滾滾的東西，湊近看，是用向日葵花盤做的小碟子，邊緣還留著她用指甲刻的小太陽。

“支教老師說，花盤剛長圓那天，孩子們守著田埂數(shù)了一夜，說‘光長得比星星還亮’?！彼颜掌N在《光的藤蔓》旁邊，忽然笑了——照片里的向日葵都朝著同一個方向，正好對著自習室的方向，“它們真的在追著光跑呢?！彼念^發(fā)已經(jīng)能扎成個松松的小辮，辮梢系著根王奶奶給的金毛線，像墜著顆小太陽。

王奶奶坐在竹椅上，手里編著草席，是用山里寄來的龍須草編的?！昂⒆觽冋f教室的地板曬得燙腳，”她把草席往陽光下晾了晾，草葉的清香混著西瓜的甜氣漫開來，“編兩張送去，鋪在地上，就像踩著帶涼意的光?！辈菹募y路里，她特意織進了幾縷金毛線，像在綠草地上撒了串金腳印。

修車老師傅蹲在門口，正給個木盒子上漆。盒子是用舊木料做的，四四方方，蓋子上刻著圈向日葵花紋?！敖o孩子們寄顏料用的，”他往花紋里填金漆，“天熱，顏料怕曬，這盒子能擋擋太陽，就像給光搭了個小涼棚。”盒子角落留了個小縫，掛著片干向日葵葉，“讓光能透氣?！?/p>

快遞小哥的女兒趴在長桌上畫新地圖，蠟筆把原來的綠芽涂成了金燦燦的花盤，花盤周圍畫了好多小短線，像正在扇動的小翅膀?！肮怙w到花盤里啦，”她往花盤中心點了顆黑亮的籽，“這里藏著光的小寶寶，秋天就會鉆出來?！毙「缭谂赃厧退嫾埳蠂娝禍兀鋈恢钢巴猓骸澳憧茨强勉y杏，葉子密得能遮太陽，像不像光撐的大傘？”

小姑娘立刻在地圖邊緣添了棵銀杏樹，樹影里畫了個小小的涼席，旁邊寫著“光在這里歇腳”。

張大爺?shù)泥]戳本又添了新花樣，新刻的“夏至”郵戳上，向日葵花盤托著顆亮晶晶的水珠，水珠里映著片銀杏葉?！敖o草席包蓋個戳，”他蘸著印泥按下去，印泥的紅混著金漆的亮，像把光的小印章，“就叫‘光的乘涼證’，讓草席知道，要給孩子們帶點自習室的風?！?/p>

寄往山區(qū)的郵包里，除了草席和顏料盒，還有化療女孩的新畫冊。最后一頁畫著她想象的夏夜：山區(qū)的孩子們躺在草席上，頭頂?shù)南蛉湛ūP搖搖晃晃，把月光篩成星星點點；自習室的吊扇轉(zhuǎn)著，把壁爐的余溫吹向窗臺，玻璃罐里的金粉順著風飄出去，像條細細的金線，一頭拴著花盤，一頭拴著瓜皮上的草葉。

山區(qū)收到郵包時，正下著場雷陣雨。孩子們把草席鋪在教室門口的屋檐下，雨珠打在席子上，金毛線的紋路在水光里亮起來，像條會發(fā)光的小溪。那個紅著眼圈的小姑娘抱著顏料盒，往花盤碟子里擠了點金色顏料，蘸著雨水在碟底畫了條彎彎的線——是自習室的吊扇，扇葉上還畫著顆小西瓜。

“老師說，這叫‘光的倒影’。”她舉著碟子給小伙伴看時，雨停了，陽光從云里鉆出來，照在碟子里的顏料上，反射出道小小的彩虹，一頭落在花盤里，一頭落在剛拆開的草席上。

照片寄回自習室時，化療女孩正在畫《光的花盤日記》。她畫了個大大的向日葵花盤，中心的籽仁里藏著好多小秘密：有王奶奶草席的紋路，有張大爺郵戳的紅印，有修車老師傅的木盒，還有快遞車的影子。最邊緣的花瓣上，她畫了只小小的螢火蟲，翅膀上沾著金粉，旁邊寫著“夜里，光會變成小燈籠”。

王奶奶把晾好的草席收進來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席子的一角，不知何時沾了顆向日葵籽——是從山區(qū)的郵包里掉出來的，殼上還留著個小小的牙印，像被誰偷偷咬過?！斑@是光的小尾巴吧，”她把籽放進玻璃罐，金粉立刻圍了上來，像在給它蓋被子，“等著秋天，它就會長出自己的光了?！?/p>

窗外的蟬鳴漸漸低了，夕陽把銀杏葉的影子拉得老長，像鋪了條通往花田的路。張大爺給新照片蓋郵戳時，發(fā)現(xiàn)照片角落有個小小的泥手印——是那個小姑娘的，印在草席的金毛線上，像給光按了個暖暖的手印。

畫架上的《光的花盤日記》旁邊，化療女孩添了行字：“夏天的光會變胖，藏在花盤里，等秋天瘦成種子，再跑回來。”

明天，該給郵包準備曬干的野菊花了。地址就寫“每朵追太陽的花收”——畢竟，光要變胖，總得有人笑著給它留個乘涼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