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那天，山區(qū)的南瓜藤被霜打蔫了，枯褐色的藤條上掛著最后幾個圓滾滾的南瓜，像被陽光泡得發(fā)脹的金果子。小雨踩著露水摘最沉的那個，南瓜蒂一斷，帶著點清苦的香氣撲出來，她趕緊用圍裙兜著：“老師說，這顆的籽最圓，能當(dāng)自習(xí)室光的新紐扣?！?/p>

孩子們蹲在曬谷場剖南瓜，金黃的瓤里嵌著密密麻麻的籽，像撒了把光磨的碎金子。小雨挑出最亮的那顆，用井水沖干凈，放在手心搓：“要讓它記得山里的霜，這樣到了自習(xí)室，就知道光也會怕冷，得互相焐著?！彼淖鳂I(yè)本背面畫滿了南瓜籽，每個籽旁邊都畫了小太陽，說“這是給籽貼的暖寶寶”。

寄往自習(xí)室的郵包比往常沉，里面除了裝滿南瓜籽的布袋子，還有小雨串的籽串——用紅繩把南瓜籽和去年的向日葵籽混著串，像光在跳格子。布袋上縫著片干南瓜葉，葉梗上系著金毛線，是從去年的香包上拆下來的：“讓老光帶著新光走，別迷路。”

自習(xí)室的南瓜苗已經(jīng)長到半人高，藤條順著花架往上爬，卷須勾住了向日葵的枯稈，像在跟舊親戚拉手。男孩給它搭了新支架，用的是修車師傅給的舊輻條，特意彎了個小圓環(huán)：“等結(jié)了南瓜，就把它掛在這兒，像給光掛個小燈籠?！彼l(fā)現(xiàn)藤上冒出了個拇指大的小南瓜，青綠色的，躲在葉瓣后，像剛睡醒的光揉著眼睛。

化療女孩的頭發(fā)快到肩膀了，她坐在藤架下數(shù)南瓜籽，每數(shù)三顆就放一顆進木盒：“這盒給王奶奶，做香包時加進去，讓冬天的風(fēng)聞著光的甜味?！彼漠媰孕绿砹恕肮獾囊聶弧薄蛉湛咽恰敖鸺~扣”，南瓜籽是“綠扣子”，畫旁寫著“光穿衣服的時候，就是冬天到了”。

王奶奶正用南瓜籽殼做小玩意兒，把殼壓平了粘成小南瓜，刷上金粉，擺在窗臺上：“給孩子們寄幾個，讓他們知道，光就算碎了，也能拼出新模樣。”她往新香包里塞了把曬干的南瓜花，混著今年的向日葵籽：“香包要胖一點，才能裝下冬天的光?！?/p>

修車師傅翻出個舊鐵皮盒，往里面鋪了層曬干的南瓜藤葉：“裝南瓜籽得用這個，鐵皮能擋住寒氣，籽就不會忘了夏天的熱?！焙猩w上，他用馬克筆描了個小太陽，旁邊畫了條虛線，連著自習(xí)室的方向：“這是光的暖氣管道?！?/p>

快遞小哥的女兒畫了張“光的過冬圖”：南瓜籽躲在鐵皮盒里，蓋著向日葵花瓣被，旁邊的南瓜苗裹著毛線衣（是她用爸爸織毛毯剩的線畫的）。她舉著畫問：“光會不會打呼？就像爺爺睡覺那樣，把籽震得當(dāng)當(dāng)響？”小哥正給郵包纏膠帶，聞言笑了：“會的，打呼的時候，就把春天的消息提前說漏嘴了?！?/p>

張大爺?shù)泥]戳本里，“處暑”旁邊多了個“霜降”郵戳，圖案是南瓜籽躺在向日葵花瓣上，蓋著片銀杏葉被。他給裝南瓜籽的鐵皮盒蓋戳?xí)r，印泥在鐵皮上洇出淡淡的紅，像給光的被窩貼了個暖寶寶標簽?！暗刂穼憽粤?xí)室的南瓜藤收’，”他筆尖頓了頓，又加了句，“附：籽里有山里的霜，記得和向日葵籽擠擠暖?！?/p>

山區(qū)的郵包到那天，自習(xí)室飄著細雨?；熍⒉痖_布袋，南瓜籽滾出來，沾著點泥土的濕氣，在桌上蹦跳，像光在踩水。她撿起一顆最圓的，放在南瓜苗的小南瓜旁：“認識一下，這是山里來的光表哥。”小南瓜似乎晃了晃，卷須又往籽的方向伸了伸。

男孩把南瓜籽埋在藤架下的泥土里，每埋三顆就撒點金粉：“給光的新家鋪層金地毯?！蹦嗤晾镞€藏著去年的向日葵籽殼，他扒開看了看，殼上長了層細細的菌絲，像光在地下織的網(wǎng)。

畫冊最后一頁，貼了張小雨舉著南瓜的照片。照片里的南瓜切開了，籽撒在曬谷場上，像一地沒來得及撿的星星。女孩在照片旁畫了條箭頭，從南瓜籽指向自習(xí)室的小南瓜，注著“光在走親戚，冬天也要串門”。

窗外的銀杏葉落了滿地，被雨水泡得發(fā)脹，像光褪下的黃衣裳。男孩發(fā)現(xiàn)南瓜藤的卷須上，纏著根紅繩——是從山區(qū)郵包里掉出來的，繩頭系著顆南瓜籽，正慢慢往藤心里鉆，像光在悄悄敲門。

化療女孩在畫架旁的紙條上寫：“光會冬眠嗎？不，它在籽里打盹，在藤里散步，在香包里哼歌，等春天一到，就喊大家‘該長新故事啦’?！?/p>

明天，該給鐵皮盒系條新的金毛線了。地址就寫“每顆在土里打盹的籽收”——畢竟，光要在春天發(fā)芽，總得有人笑著等它把冬天的故事，織進新的藤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