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藍(lán)色的晨光浸透了特護(hù)病房,清晨五點(diǎn)半,天色依舊黯淡。蘇晚猛然睜開雙眼,胸腔深處傳來一種奇異的悸動,像是有只攥緊的拳頭在緩慢舒張,震得耳膜嗡嗡作響,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微弱卻刺耳的震動扭曲了。
她下意識摸向左手腕,那暗紅色的鎖鏈印記燙得驚人,就像剛從熔爐中取出一般。監(jiān)護(hù)儀屏幕上的綠色波形平穩(wěn)起伏,數(shù)字“72”在幽暗中冷冷地閃爍。心跳是正常的,可那份悸動卻像毒蛇的信子,在身體里游走。
“畫出來。”
低沉的聲音直接鉆入神經(jīng),像刀刃劃過玻璃,尖銳而無法抗拒。絕不是那種可以捕捉的心聲。蘇晚把臉埋進(jìn)枕頭,試圖逃避,但那聲音卻像長了倒刺,撓得太陽穴突突直跳,甚至帶起一陣陣細(xì)微的嗡鳴。
“現(xiàn)在就畫?!甭曇粼俅雾懫穑Z氣不容置疑。
走廊里傳來了推車輪子滾動的聲響,“咔嗒咔嗒”,凌晨查房的人似乎近在咫尺。蘇晚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,病號服后背已經(jīng)被冷汗浸透,黏膩地貼在皮膚上。她伸手去摸床頭電話,手指顫抖著按不準(zhǔn)數(shù)字鍵。
“哥……”她的嗓音刻意壓低,干澀發(fā)緊,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慌亂,“我回老宅取東西,就在畫室,別驚動爸媽。”
電話那頭,蘇沐的聲音慵懶而模糊,帶著幾分睡意,“醫(yī)生同意了嗎?”他嘟囔了一句,又說,“我讓司機(jī)送你吧?!?/p>
蘇晚含糊應(yīng)了幾聲,隨手掛斷電話,赤腳溜下床的時候,眼前一陣天旋地轉(zhuǎn),扶住床沿才勉強(qiáng)站穩(wěn)。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裹住病號服,又折返回來,將床頭柜上的便攜監(jiān)護(hù)儀塞進(jìn)口袋——這是陸清和昨天硬塞給她的,說要實(shí)時監(jiān)測心率。
走廊一片寂靜,能清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。應(yīng)急燈投下的光帶像一條長長的鎖鏈,蘇晚貼著墻根挪動,影子被拉成扭曲的形狀。電梯提示音突然響起,“?!?,刺破了這死一般的寧靜。她立刻縮進(jìn)安全通道的門后,屏住呼吸,看著護(hù)士推車進(jìn)了對門病房。
跑出住院部,晨霧混著細(xì)雨撲面而來,冷得讓人打了個寒顫?!靶」媚?!去哪兒?才六點(diǎn)!”門口保安沖她喊了一聲。
“回家拿藥!”她頭也不回地鉆進(jìn)一輛路過的出租車,報出老宅地址時,手背還在微微發(fā)抖。
車子駛上江南大道,梧桐樹冠在濃霧中化作流動的墨團(tuán),偶爾幾滴雨點(diǎn)砸在車窗上,發(fā)出輕微的“啪嗒”聲。蘇晚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,涼意稍退了些眩暈,但膝蓋上的速寫本卻燙得嚇人。她翻開最后一頁,血紅色的字跡刺痛眼睛:“三幅續(xù)命畫,滿月前完成?!?/p>
“師傅,能快點(diǎn)嗎?”她絞著衣角催促,手心滲出薄汗,胸腔里的悸動感愈發(fā)清晰,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蠢蠢欲動,隨時可能破膛而出。
老宅的青瓦白墻在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,石階上的青苔濕滑,稍不注意就會打滑。蘇晚付了錢,跌跌撞撞跑到院門口,鑰匙三次插偏鎖孔,終于,“咔噠——”一聲,門開了。
一股濃烈的檀香混合著松節(jié)油的氣味撲面而來,嗆得她差點(diǎn)咳嗽。她沖上三樓畫室,推門的手抖得厲害。北向天窗漏進(jìn)灰白天光,中央1.5米高的畫架上蒙著一塊白布,像是某種未知的秘密等待揭曉。
口袋里的監(jiān)護(hù)儀突然發(fā)出“滴滴”的輕響,蘇晚放輕腳步,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,只剩下檐角雨水敲打窗沿的聲音,“淅淅瀝瀝”,像是在倒計時。
墻角的檀香爐青煙裊裊,爐耳上掛著一串佛珠——那是奶奶的遺物,已經(jīng)傳了三代。四面墻上掛著蘇家先輩的畫作,每一幅的角落都藏著一團(tuán)模糊的紅,像是凝固的血漬。腳下踩到硬物,蘇晚彎腰拾起一張泛黃的素描紙。紙上畫著一顆心臟,線條稚嫩卻精準(zhǔn)到每一個瓣膜褶皺,右下角的日期刺痛了她的眼睛——正是十年前原主確診心臟病的那一天。
指腹觸到畫紙的剎那,胸口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!監(jiān)護(hù)儀警報聲瞬間響徹畫室,左手腕的鎖鏈印記紅得發(fā)紫,皮下仿佛有蟲豸鉆動。蘇晚疼得蹲下,素描紙從指尖滑落,飄向地面。抬頭時,她看見畫架上的白布透出紅光,隨著她的呼吸起伏,像是一顆跳動的心臟。
“畫出來就能活下去?!蹦锹曇魩е鹉伒男M惑,直接在腦內(nèi)回響。
蘇晚掙扎著站起來,一步步靠近畫架。白布上的紅光越發(fā)熾烈,血管里的血液仿佛沸騰起來。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來,指尖觸到畫布的瞬間——
“滋啦!”
靜電擊穿空氣的脆響中,指尖傳來灼熱感。她猛地后退,手指完好無損,但畫架上的白布卻從觸碰點(diǎn)開始滲血,迅速暈染開來。
“不!”蘇晚踉蹌后退,撞到顏料架,玻璃管“噼里啪啦”地墜落,五顏六色的顏料在地毯上綻放出詭異的花朵。
腳邊的紅色顏料管突然滾動,蓋子彈開,濃稠的紅色順著畫布流淌。蘇晚渾身僵硬,眼睜睜地看著顏料自動勾勒出血管網(wǎng)絡(luò),在布面上交織成心臟輪廓。
生命力順著指尖流失,眼前陣陣發(fā)黑,但握著畫筆的手卻異常穩(wěn)定,甚至帶著狂熱。鎖鏈印記從腕骨蔓延到筆桿,閃爍著銀色的光芒。
“蘇晚!”熟悉的聲音炸響,畫筆“啪嗒”落地。她轉(zhuǎn)身,看見陸清和站在門口,白大褂濕透,額發(fā)黏在蒼白的臉上,黑眸翻涌著震驚與怒火。
“你怎么會——”沙啞的疑問被他冷厲的眼神截斷。
陸清和徑直上前,掃過她的手腕印記、地上的顏料管,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幅血色心臟畫上。他握著門把手的指節(jié)泛白,喉結(jié)滾動,“誰讓你畫這個?”
蘇晚搖頭,淚珠滑落,“我控制不了……”
話音未落,畫布上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!血紅顏料噴涌而出,在畫架底部積成冒著氣泡的血泊。
陸清和倒吸一口冷氣,將她拽到身后。蘇晚撞在他濕透的背上,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顫抖。透過臂彎的縫隙,她看見流淌的顏料在下方聚成三個模糊的剪影。
“三幅畫……”陸清和的聲音變了調(diào),“原來‘三幅續(xù)命畫’是這個意思。”
蘇晚的心沉到谷底。第一個剪影是古老鐘樓,第二個籠罩在濃霧中,而第三個——看清時,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。
那是一張解剖圖。胸腔剖開處的心臟位置,赫然畫著與她手腕相同的銀色鎖鏈!解剖圖下方,血色字跡猙獰地寫著:陸清和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陸清和踉蹌后退,撞翻畫架,畫布晃動,血色心臟扭曲變形,如同嘲弄。
手腕突然像被烙鐵燙穿,蘇晚慘叫著低頭,只見銀色鎖鏈正從皮膚鉆出,如同活蛇般扭動著撲向畫布。
“清和!”脫口而出的昵稱讓兩人同時一愣。
陸清和猛然攥住她的手腕想逃離,但那些鎖鏈卻順著他的手臂瘋長,瞬間爬滿胸膛,形成與畫布相同的印記。他口袋中的聽診器掉出,金屬頭砸在地上發(fā)出刺耳聲響。詭異的是,聽診器竟自己立起聽筒朝上。
蘇晚屏息細(xì)聽,里面?zhèn)鱽怼斑诉恕钡男奶暋徛林?,絕非她與陸清和所有。
畫室中央的血色心臟突然裂開口子,鮮紅顏料噴涌而出,形成一顆跳動的心臟懸在頭頂。蘇晚看見心臟表面布滿鎖鏈,每根末端都墜著血珠,正滴落匯聚成蘇家的族徽——銜著畫筆的鳳凰被鎖鏈纏繞。
“原來不是你需要我的命?!标懬搴偷穆曇羝v得像要碎裂,“是我們兩個的命,從一開始就綁在一起了。”
蘇晚懷中的速寫本突然變得灼熱,睜開眼時,懸浮的心臟已消失,封面上多了一個血色心形印記。畫室紅光退去,只剩灰白天光,唯獨(dú)畫布角落的三幅剪影仍在閃爍。
兩人的手腕印記紅得一樣深淺,宛如孿生。
“滿月還有25天?!标懬搴吐曇羝届o得可怕,“必須找出這三幅畫是什么?!?/p>
蘇晚點(diǎn)頭看向畫布,第二幅剪影的角落有抹淡綠,像醫(yī)院窗外的梧桐樹。而第三幅解剖圖的胸腔里,銀色聽診器圖案正在閃爍。
陸清和順著她的目光摸向口袋,臉色驟變——剛才掉落的聽診器,已經(jīng)消失無蹤。
檀香依舊裊裊,青煙在光柱中扭曲如鎖鏈。蘇晚握緊發(fā)燙的速寫本,封皮下那顆畫出來的心臟,正與她胸腔里的跳動漸漸同步。
“第一幅鐘樓……”她打破死寂,“城里只有城南老教堂有,但三年前就燒毀了。”
陸清和的瞳孔驟然收縮。雨點(diǎn)擊打天窗的聲音,此刻聽來如同死神的秒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