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絲細密得像是老天爺在篩銀針，出租車碾過泥濘小路，車身顛簸得厲害。蘇晚的速寫本緊貼胸口，指關節(jié)攥得發(fā)白。窗外灰蒙蒙的世界里，老舊房屋在雨霧中隱現(xiàn)，輪廓模糊得像是一張張扭曲的人臉。
陸清和坐在一旁，眉頭微皺望向窗外，手指緊攥著安全帶。車廂內(nèi)唯有雨刷器發(fā)出“唰唰”的單調(diào)聲響，混雜著車輪碾過水洼時的“嘩嘩”聲。蘇晚的目光偷偷瞥向他的白大褂口袋，那半截聽診器的皮管隨著車身晃動——正是昨個在畫室消失不見的那支。
“還有多久？”蘇晚的聲音有些發(fā)緊，左手腕上那鎖鏈印記雖不再灼燙，卻不時傳來針刺般的痛感。
陸清和轉(zhuǎn)過頭來，黑眸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深邃。“前面路口拐過去就到了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她緊攥速寫本的手上，“要是不舒服就回去吧。”
蘇晚搖了搖頭，把本子抱得更緊了。出租車在岔路口停下，司機滿臉為難：“路不好走，車開不進去了?！?/p>
陸清和付了錢，撐開黑傘繞到蘇晚這邊開門。“小心地滑。”他低沉的聲音比平常更加醇厚。
潮濕霉味撲面而來，蘇晚忍不住咳嗽起來。狹窄的小巷兩側(cè)，老房墻皮剝落，路面坑洼積著泥水。陸清和將傘大半傾向她，自己半邊肩膀很快濕透，雨水順著烏黑發(fā)梢滴落，緩緩滑過他清秀的臉頰。
“你為啥跟來？”蘇晚的聲音被雨聲吞沒。
陸清和腳步一頓，雨幕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?！澳阋粋€人來，我不放心?！?/p>
小巷盡頭，殘破教堂的輪廓逐漸清晰?；疑瘔ι喜紳M焦黑痕跡，多處坍塌露出鋼筋，半截鐘樓歪斜欲墜。彩色玻璃窗碎裂一地，陽光透過碎片投下斑駁光影，活像打翻的調(diào)色盤。
“這里……”蘇晚的腳步釘在原地，眼前的景象莫名熟悉。
陸清和推開半開的木門，“吱呀”聲刺耳。松節(jié)油混著霉味的氣息嗆得人直流淚。教堂內(nèi)部比外面更破敗，碎石瓦礫堆積，天花板露出巨大窟窿，雨水滴落在地積成水洼。
蘇晚的目光被祭壇旁的圣母像吸引。布滿灰塵污漬卻無損精湛筆觸，奇怪的是教堂燒成這樣，畫作竟完好如新。
“這幅畫……”她喃喃走近，心跳加速，手腕鎖鏈印記開始發(fā)燙。
陸清和突然攥住她手腕，力道大得讓她皺眉?！皠e過去！”他聲音微顫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太干凈了，”他盯著畫像，“干凈得不真實。”
蘇晚細看，整座教堂焦黑一片，唯有這幅畫像剛掛上般一塵不染。圣母的眼睛似乎在動，直勾勾盯著她。
一陣風卷著灰塵掠過，蘇晚閉眼再睜開時，景象突變。破敗教堂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畫室。陽光透過落地窗灑下，畫架上擺著城南老教堂的鐘樓油畫。松節(jié)油味濃郁，穿白圍裙的女人背對她調(diào)色，烏黑長發(fā)隨動作輕晃。
蘇晚心臟狂跳，一股強烈的熟悉感涌上心頭?！罢垎枴?/p>
女人回頭，露出張美麗溫柔的臉。大眼睛，深黑瞳孔，嘴角微揚——這張臉竟和陸清和有七分相似！
“你是誰？”蘇晚腿軟，幾乎站不住。
女人放下畫筆走近，腳步輕得像羽毛?！拔业攘四愫镁??！彼郎厝岬穆曇魠s讓蘇晚渾身發(fā)冷。
“你到底是誰？這里是哪里？”蘇晚退到墻邊。
女人目光落在她手腕鎖鏈印記上，眼神復雜。“你終于回來了，帶著他的印記?！?/p>
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！”
女人指向畫架：“十年前鐘樓著火那天，我就在里面?！?/p>
畫布上的鐘樓突然燃起熊熊烈火，濃煙仿佛要從畫布溢出。蘇晚尖叫著閉眼。
再睜眼時已回到破敗教堂，陸清和正焦急搖晃她肩膀。“蘇晚！醒醒！”
她猛地回神，大口喘氣，額頭冷汗涔涔。左手腕突然劇痛，鎖鏈印記滲出鮮血，順著皮膚滴落在地。
陸清和同時痛呼彎腰，蘇晚驚見他左手腕也浮現(xiàn)出一模一樣的流血印記！
“這怎么回事？”
陸清和咬著牙，額頭青筋暴起。顫抖的手剛碰到她手腕，一股強電流便傳遍兩人全身，鎖鏈印記發(fā)出紅光，鎖鏈開始轉(zhuǎn)動加速。一股力量拉扯著他們，要將人吸進印記。
“分開！”陸清和艱難推她，卻被爆發(fā)的紅光吞噬。
蘇晚醒來時躺在地上，陸清和昏迷在旁。教堂里圣母像消失了，原處出現(xiàn)個黑漆漆的洞口。速寫本掉在地上翻開，里面多了幅肖像——正是幻境中的女人。畫像右下角寫著：致我的兒子清和。
蘇晚心臟驟縮，轉(zhuǎn)頭看向昏迷的陸清和。那個女人……是陸清和的母親！
她輕碰他手腕印記，陸清和緩緩睜眼，眼神迷茫后恢復清明。“我們在哪兒？”他聲音沙啞。
蘇晚遞過速寫本，他看見畫像時僵住，眼淚不受控制涌出。“媽……”
良久，陸清和合上速寫本，眼神堅定：“我們必須下去看看?！?/p>
“下去？”蘇晚驚訝，“可是下面……”
“我媽在這里?！彼驍嗨抗鉀Q絕。
“好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蘇晚語氣堅定。
陸清和撕下白大褂布條，將兩人手腕綁在一起。“這樣安全些。”他打開手機手電筒，光柱照進洞里，露出陡峭石階通向下方。
濕霉味在洞里彌漫，石階濕滑。石壁刻著奇怪符號，透著詭異氣息。走了十幾分鐘，前方出現(xiàn)光亮。
地下室中央有個石臺祭壇，周圍點著八根蠟燭，搖曳燭光照亮掛滿心臟油畫的墻壁——有的流血，有的纏鎖鏈，有的燃燒……蘇晚胃里翻江倒海。
祭壇中央的畫讓她倒吸冷氣：女人躺在祭壇上，胸口剖開，心臟被取出放在托盤里——那張臉正是陸清和的母親！
“媽！”陸清和沖向祭壇。
地面突然震動，蠟燭同時熄滅，地下室陷入黑暗。蘇晚摸索著想找陸清和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手腕布條已斷?！扒搴停 ?/p>
無人回應，只有耳邊低語般的風聲。蘇晚拿出手機想照明，卻已沒電。一陣寒意襲來，她感覺有視線鎖定自己。
借著石階透的微光，她看見不遠處站著個高大人影，穿黑袍戴面具?！澳闶钦l？”她顫聲問。
人影舉起右手，蘇晚看見他握著閃寒光的刀?！安灰彼B連后退。
腳步聲在寂靜中回蕩，像死神催命符。突然，一道光亮從人影身后傳來——陸清和拿著點燃的蠟燭站在那里，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?！半x她遠點！”
燭光照亮面具，蘇晚和陸清和同時倒吸涼氣——面具中央正是鎖鏈印記！
鎖鏈印記在面具上扭曲盤繞，暗紅紋路像凝固的血，隨燭火搖曳緩緩蠕動。
“這印記……”陸清和握蠟燭的手顫抖，“我在母親醫(yī)學筆記里見過?！?/p>
黑袍人指尖撫過面具印記，刺鼻的福爾馬林混著松節(jié)油氣息撲面而來。蘇晚手腕灼痛，印記像要燙穿皮膚。
“你們找到第一幅畫了?！焙谂廴寺曇羯硢∈д妫暗辉摪谚€匙給你。”
陸清和瞳孔驟縮：“你認識我母親？”
黑袍人化作黑影撲來，蠟燭落地熄滅。布料撕裂聲響起，接著是陸清和的痛哼。蘇晚摸黑向前，手指觸到溫熱粘稠的液體，血腥味混著霉味令人作嘔。
“別過來！”陸清和低吼，隨即重物倒地。蘇晚小腿被冰涼滑膩的東西纏住，那東西順著腿向上蔓延。
“十年前她就該完成儀式?！焙谂廴寺曇粼陬^頂響起，刀鋒貼上蘇晚咽喉，“可惜為了護住不該有的親情……”
刀鋒突然顫抖，黑袍人急促呼吸，手腕傳來鐵鏈掙動聲。蘇晚借著微光看見陸清和死死咬住黑袍人手臂，鮮血滴在她臉上。
“快走！”陸清和牙齒深陷對方手臂，聲音含混。蘇晚趁機推開黑袍人，后背撞在掛滿心臟油畫的墻上。畫作墜落，冰冷畫布覆蓋半身。
陸清和被踹開撞在祭壇上，陸母剖心的油畫裂出蛛網(wǎng)紋，畫中托盤里的心臟滲出暗紅液體，在石臺上匯成血池。
“現(xiàn)在……都一樣了?！焙谂廴伺で匦Γ婢呦麻W著紅光，“兩個祭品，雙倍的心臟……”
蘇晚瞥見陸清和口袋露出的聽診器，抓起擲向面具印記。黑袍人尖叫后退，面具印記滾燙發(fā)紅，像烙鐵般灼傷皮膚。
陸清和抓起蠟燭殘梗扎向黑袍人手腕，彎刀落地，露出對方手腕上發(fā)黑壞死的鎖鏈印記——像朵腐爛的花。
“你也是……”陸清和聲音顫抖。
黑袍人摘下面具，露出布滿燒傷疤痕的臉，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陸清和：“我等了十年……等你繼承這個詛咒……”
陸清和踉蹌后退：“舅舅？”
黑袍人嘴角扯出恐怖笑容，抓起彎刀劃向自己心臟。鮮血噴涌的瞬間，所有油畫中的心臟同時跳動。
“儀式開始了……誰也跑不了……”他大笑著倒下，鮮血滲入地下，奇怪符號亮起紅光，在地面形成巨大鎖鏈陣。
蘇晚感到地面?zhèn)鱽韽姶笪?，身體下陷。陸清和拉住她手，兩人印記同時爆發(fā)出紅光。
“看祭壇！”陸清和大喊。
裂成碎片的油畫正在自動修復，陸母的眼睛在畫布上睜開，直勾勾盯著他們，嘴角勾出詭異微笑。石臺上血池里，一顆鮮活心臟緩緩成形，每次跳動都讓地下室震顫。
地面裂開縫隙，蘇晚和陸清和同時墜落。下落瞬間，她看見所有油畫中的心臟飛出，被無形線牽引著向血池匯聚。而在心臟即將合一的剎那——每顆飛來的心臟上都掛著細鎖鏈，另一端延伸向黑暗深處，連接著無數(shù)看不見的犧牲品。墜落感突然消失的瞬間，蘇晚的后背貼上了冰涼的石面。
「咳咳……」她嗆咳著睜開眼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某種圓形祭壇中央。上方懸浮著那顆剛剛凝聚成形的心臟，鎖鏈紅光如蛛網(wǎng)蔓延，將整個空間分割成扭曲的光網(wǎng)。
陸清和趴在她身旁的凹槽里，白大褂被尖石劃破，露出滲血的小臂。他掙扎著抬起頭，手扶住祭壇邊緣——那邊緣刻畫著密密麻麻的符號，正在順著他的指縫吸血般變紅。
「這是……」蘇晚剛要起身，就被腳踝傳來的劇痛釘在原地。低頭看見地面裂口中鉆出的鎖鏈正緩緩勒緊她的皮膚，暗紅紋路順著鎖鏈爬上來，與手腕印記連成詭異的圖案。
「別動！」陸清和撲過來按住她，指尖觸到鎖鏈的瞬間，那些暗紅紋路突然加速流動，像活過來的蛇竄上他的手臂。兩人腕上的印記同時發(fā)燙，發(fā)出刺目光芒，將周圍黑暗逼退三尺。
上方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，「咚、咚、咚」的聲音在封閉空間里回蕩。每一次跳動，墻上所有油畫中的心臟就同步收縮，滲出的血液順著墻壁蜿蜒流下，在祭壇周圍匯成環(huán)形血河。
「她當年就是在這里停下的?！?/p>
陰冷的聲音從血河對岸傳來。黑袍人趴在地上，胸口傷口還在滲血，卻用僅剩的力氣指著懸浮的心臟：「只要把你的心臟放進去，就能完成完整的『換命儀式』……」
陸清和突然按住蘇晚后頸將她壓向祭壇凹槽：「屏住呼吸！」
石槽里溢出粘稠的液體，蘇晚的側(cè)臉貼上時驚得差點彈起——那觸感分明是未干的油畫顏料，帶著松節(jié)油的刺鼻氣息。液體順著她的耳垂滑落，在鎖骨處聚成小小的血珠。
懸浮的心臟開始旋轉(zhuǎn)，鎖鏈紅光如活物般刺向陸清和后背。他悶哼一聲，冷汗順著下頜滴在蘇晚手背上：「十年前火災那天，我媽就是把自己的心臟……」
話音未落，血河中突然升起無數(shù)手臂，腐爛的手指抓向兩人腳踝。陸清和反手抽出斷成半截的手術(shù)刀——不知何時撿回來的——割斷纏上蘇晚小腿的鎖鏈，金屬摩擦聲在密閉空間里格外刺耳。
「清和！」蘇晚看見鎖鏈斷裂處噴出的不是火花，而是暗紅霧氣，瞬間凝聚成陸母的臉，空洞的眼眶正直勾勾盯著他們。
陸清和的動作僵住了。
就在這剎那停頓，血河突然暴漲，溫熱液體漫過蘇晚腰部。她驚恐地發(fā)現(xiàn)那些暗紅色液體正在變成粘稠的油畫顏料，而墻上原本掛著心臟油畫的位置，此刻出現(xiàn)了無數(shù)空白畫框，每個畫框里都映出模糊的人臉——全都是陸清和母親的模樣，只是表情各異，或哭或笑，或悲或怒。
「找到你了?！?/p>
最中間的畫框突然亮起，陸母的臉從畫布中伸出手，蒼白手指精準地抓住陸清和手腕印記。陸清和發(fā)出痛苦的嘶吼，身體開始變得透明，像正在被顏料溶解的畫。
蘇晚腦中轟然一響。她抓起身旁陸清和掉落的聽診器，塞進自己耳朵。
「嘀…嘀…嘀…」除了自己急促的心跳，還有另一個微弱的心跳聲，來自懸浮的那顆心臟。
不，不止一個。兩個心跳正在逐漸同步，頻率越來越接近，每一次重合都讓陸清和的身體多透明一分。
她突然想起速寫本里那幅肖像——「致我的兒子清和」。
「清和！看著我！」蘇晚撲過去抱住開始透明的人，嘴唇貼上他冷汗涔涔的額頭，「你不是祭品……你是被愛的人！」
陸清和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就在這時，懸浮的心臟突然炸開紅光，無數(shù)鎖鏈如箭般射向四面八方。蘇晚感覺有溫熱液體濺在臉上，不是血，是顏料。粘稠的、帶著松節(jié)油氣味的、鮮紅色的顏料。
當意識恢復時，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坐在教堂廢墟里。雨已經(jīng)停了，夕陽透過殘破的彩色玻璃窗，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影。
陸清和趴在她腿上，呼吸微弱。
速寫本掉在一旁，翻開的那頁上，陸母的肖像正在慢慢褪色，右下角的字跡變得模糊。蘇晚顫抖著伸手去碰，指尖穿過了紙頁——那畫已經(jīng)變得透明，像從未存在過。
「醒了？」陸清和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，“別碰……它們會消失的?！?/p>
蘇晚低頭看他。陽光下，陸清和手腕的鎖鏈印記變成了淡淡的銀色，像個普通的紋身。她再看自己的手腕，同樣的銀色印記靜靜躺在那里，邊緣卻似乎比他的更清晰些。
「地下室呢？」她聲音發(fā)顫。
陸清和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個黑漆漆的洞口，此刻那里只剩下斷壁殘垣，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噩夢?！缸咧?，」他頓了頓，聲音低了下去，「我好像聽見了心臟的聲音，在……你的方向。」
蘇晚的心臟突然漏跳一拍。
就在這時，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。她掏出一看，屏幕上顯示著“未知號碼”四個字，而手機背景圖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幅畫——城南老教堂的鐘樓，在夕陽下完好無損，只是塔尖上站著個模糊人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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