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96年5月10日的黎明前,阿達河的水流聲里混雜著鋼刀出鞘的細響。拿破侖趴在潮濕的河岸,臉頰貼著冰冷的泥土,右眼緊閉,左眼緊盯著對岸奧軍炮位的一星火光。他的手指在泥地上劃著只有他能看懂的符號,指縫里嵌著昨夜偵察兵帶回來的河床泥沙。三點二十七分,一顆流星劃過天際,他猛地抓住身旁工兵隊長的肩膀:"看見沒?流星軌跡和奧軍炮管仰角完全一致——上帝在給我們畫射擊諸元!"
河面上的霧氣開始翻涌,像被無形的手攪動的牛奶。拿破侖突然拔出佩劍刺入泥土,劍柄上鑲嵌的科西嘉黑曜石在漸亮的天光中泛著血色的紋路。"浮橋。"他聲音嘶啞,昨夜徹夜計算的疲憊讓這個二十六歲的將軍眼下掛著青黑,"我要三座,每座間隔七十五法尺,第三座必須正對那棵被雷劈過的橡樹——"他的劍尖指向對岸,那里確實有棵焦黑的枯樹,但在這濃霧中常人根本看不見,"——因為樹根下埋著查理五世時期的引水渠,河道在那里會窄三尺。"
工兵們面面相覷。這支剛從阿爾卑斯山調來的隊伍還沒習慣指揮官對地形的詭異直覺。當第一座浮橋的繩索繃緊時,對岸突然傳來軍號聲——奧軍早操時間比拿破侖預判的晚了七分鐘。"炮位換崗。"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嘗到河霧的腥味,"現(xiàn)在他們左邊第三門炮的裝填手是個瘸子,看見他走路時炮架在晃嗎?"副官貝爾蒂埃舉著望遠鏡的手在發(fā)抖,他確實看見個跛腳的士兵正在搬彈藥箱,但這個距離連人臉都看不清......
晨光像融化的金箔般漫過河面時,拿破侖已經脫掉了將官外套。他穿著士兵的藍制服站在浮橋起點,腰間的銅懷表蓋子開著,表盤玻璃反射的陽光正好照在對岸那個跛腳裝填手的眼睛上。"記住,"他對突擊隊說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掛著的科西嘉護身符——一枚刻著七道日芒的青銅幣,"沖鋒時別低頭,要讓陽光照滿你們的胸口。死人都是彎腰死的。"
第一枚奧軍炮彈落在第二座浮橋左側時,拿破侖正在計算彈著點水花的形狀。"右偏十二度!"他吼著跳上搖晃的木板,沒注意到一顆子彈已經掀飛了他的三角帽。突擊隊跟著他沖進齊腰深的河水,驚愕地發(fā)現(xiàn)指揮官居然在笑——陽光透過水霧在他周圍形成一圈彩虹般的光暈,遠遠看去仿佛圣像畫里的神祇。
對岸奧軍指揮官透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時,右手不自覺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。就是這個瞬間的恍惚,讓他的開火命令遲了三秒。拿破侖的佩劍已經砍斷了第一道鹿砦,劍刃上刻的"陽光永照"四個字沾著血珠閃閃發(fā)亮。有個年輕的奧軍列兵跪在戰(zhàn)壕里呆住了,他后來在戰(zhàn)俘營里反復對人說:"那矮個子法國將軍沖鋒時,身后有七個太陽的影子......"
正午時分,當法軍主力踏著遍地彈殼渡過阿達河時,他們看見拿破侖坐在繳獲的奧軍軍旗上啃蘋果。他腳下踩著本打開的炮兵手冊,頁邊批注里全是太陽運行角度的計算。有個士兵壯著膽子問:"將軍,您怎么知道那棵枯樹下的河道比較窄?"拿破侖吐出蘋果核,正好落在批注的某個數字上:"1794年我在尼斯駐防時,讀過查理五世的情婦寫的回憶錄——她說皇帝在洛迪橋邊種過一棵橡樹紀念偷情。"
暮色降臨時,隨軍文員統(tǒng)計戰(zhàn)報的墨水被夕陽映得猩紅。拿破侖在當天的日記里畫了幅簡筆畫:一個火柴小人站在橋上,頭頂七道歪歪扭扭的射線。他睡著后,夜風吹開了日記本的后幾頁——未來十幾年的戰(zhàn)役草圖里,都標著同一行小字:"陽光入射角:洛迪橋標準"。
而在三十公里外的奧軍撤退路線上,有個瘸腿的逃兵正把軍裝扔進阿達河。他沒注意到,制服內襯用紅線繡著的家徽——一株三葉草托著的太陽,與拿破侖胸前那枚青銅幣的圖案一模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