達加爾村是個算上老幼也不過五十人的小村落。
人們耕作田地,以小麥繳納稅賦,再將大麥賣給釀酒坊換取微薄現(xiàn)錢。
村里的口糧全靠田里的薯類和少許蔬菜,偶爾獵些野獸——典型的地方農(nóng)村景象。
自薯類枯死后,陷入饑荒的村民中,有人淪為盜賊襲擊了鄰領領主的宅邸。
當連坐罪的通告下達,要求全村淪為農(nóng)奴時,村民們已送走部分體弱的老人與孩童。
留下的勞力也因食物短缺形銷骨立,再找不出一個健康的人。
就在人們啃食野草艱難度日時,這道通告帶來了徹底的絕望。
翌日,鄰領的接應隊伍將至。
但特斯伯爵的騎士們宣布:除身上衣物外不得攜帶任何財產(chǎn)。
村民們懷著等待行刑的心情度過長夜——未被定為罪奴已是恩典,但誰都清楚,即便作為農(nóng)奴也難有像樣待遇。
若要徒步前往鄰領,途中必會死去半數(shù)。
老村長甚至暗想:不如讓幸存的老幼在被押送前自我了斷,反倒少受折磨。
看守的士兵們似察覺此念,目光如刃般監(jiān)視著村民,仿佛生怕交接人數(shù)減少。
次日清晨,一支車隊出現(xiàn)在蜿蜒如腸的鄉(xiāng)間小徑上。
無篷的貨運馬車由驢牽引,打頭車輛翩然躍下的,是位將淡金色長發(fā)編成發(fā)辮的女性。
晨光中那發(fā)色近乎銀白,雖身著騎士制服,卻透著貴族千金特有的端麗。
"請諸位先用膳。馬車行程需整整兩日,期間請盡量補充水分。"
她解開制服領巾,"首餐是稀粥,之后會根據(jù)各位身體狀況分配馬車并調(diào)整膳食。"
隨行的男人們已麻利地支起炊臺,大鍋里飄出甘甜香氣。
不僅村民,連看守士兵也顯露訝色。
有人遲疑地上前:"您幾位是恩卡爾村來接收犯人的吧?"
"正是。"
銀發(fā)女子遞過羊皮紙公文,"我是領主秘書瑪麗,本次兼任執(zhí)行官代理。"
士兵盯著正在煮沸的鍋灶:"原說是來接收農(nóng)奴......可這些馬車......農(nóng)奴禁止攜帶財產(chǎn)......"
"馬車只為載人。他們自然凈身出戶。"
"農(nóng)奴坐馬車?"
"此乃領主大人之意。有問題么?"
"......不敢。"
既無違抗命令,村民能免于苛待倒也是好事。
瑪麗轉(zhuǎn)向士兵們:"諸位若不嫌棄,也請一同用早餐吧?奉領主之命,首餐只有稀粥,怕是難合胃口。"
士兵們不約而同咽了咽口水。
領主麾下的騎士與士兵平日能在兵營領餐,雖鮮少得享白面包,但黑面包佐肉湯、果脯與淡麥芽酒總歸管飽。
可如今薯類幾近絕收,其他作物亦遭哄搶,糧價飛漲。
面包變得干癟空洞,麥芽酒愈發(fā)寡淡,湯里的肉菜也日漸稀少。
對于需經(jīng)受嚴苛訓練的士兵而言,這滋味著實難熬。
士兵們并非不能在別處用餐。
但此刻,他們正肩負著任務使命。
徹夜值守后趕回營房向上司復命之際,恐怕早已錯過食堂的晨炊時分。
夜勤結(jié)束后雖可獲準休整,可連日粗糙的飲食已令人難耐,若再空腹入眠,未免太過凄涼。
"不知能否讓我們也加入?"
"請把這當成取暖的熱飲而非正餐,隨意享用吧。"
美人展顏一笑,便足以令人心曠神怡。
雖說烹制者皆是開拓民中魁梧的漢子,士兵們卻暗自期盼這位麗人能親手為自己盛粥。
"諸位當心燙口。領主大人常告誡,空腹時暴食最傷脾胃。請慢用。"
端來的大麥粥稀薄得幾乎能一飲而盡。
偏咸的滋味倒讓配茶更顯甘美。
"算不得美味,但渾身都暖和了。"
"是啊,胃里舒坦多了。"
寒意漸消的軀體泛起暖意,稀粥竟也連啜了三碗。
士兵忽然注意到那些劫后余生的村民——人人都急著狼吞虎咽,被連聲勸阻后才開始小口啜飲。
"聽我祖父說,他當傭兵那年月教會還沒這么大權(quán)勢,領主間動不動就開戰(zhàn)。有次圍城戰(zhàn)里,守城平民餓死大半才投降。他雇主破天荒給幸存者施粥......"
"真是仁厚的主君。"
"可那些人吃著吃著就接連倒斃。祖父說那場面邪門得緊。"
"莫非是繃緊的弦突然松了?"
"至今都是樁懸案。"
士兵凝視手中木杯。
這般稀薄的粥水。
但凡領主給農(nóng)奴供食,便會被贊頌為慈悲吧。
——若這并非吝嗇,而是對瀕死村民最竭力的挽救呢?
餐后未被要求協(xié)助收拾,只聽得一句"請好好休息",金發(fā)女子便帶著隨從利落整理完畢。
"這些人我們接管了。諸位辛苦。"
"也請您路上保重。"
女子嫣然一笑,確認所有農(nóng)奴登車后輕盈躍上馬車。
目送車隊蜿蜒駛向鄰領,士兵不由長嘆。
這些偷漏稅款淪為盜賊的愚民及其家眷,任誰都想見其必遭比奴隸更悲慘的命運。
但在備下那碗薄粥的領主治下,或許另有轉(zhuǎn)機。
毫無根據(jù)的念頭中,士兵瞇眼望向刺眼的朝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