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江萬里,貫東西而接昊蒼;逝水千年,閱興廢而鑒滄桑。當大橋初架之辰,正江霧欲收之曉。秦岸尋蹤于底艙,藍布牽情于錨鏈。銹鎖塵封,啟往事之閘門;血痕苔漬,印前塵之轍跡。
觀夫錨鏈纏葦,如愁緒之縈心;鐵骨刻名,似誓言之入石。民國三十五年之"待歸",字挾風(fēng)霜;三十七年之"約證",筆帶雷霆。藍布片殘,猶存半朵蘆葦繡;船票角缺,尚綴十年肝膽紅。老館長執(zhí)燈而來,火星墜鏈,照見"三月十二"之痕;江霧漫艙以入,鐵屑沾襟,恍聞百載牽念之聲。此非物之偶然,實情之必然也。
階石凹痕,積三十年霜露;粗瓷碗底,凝兩代淚痕。"禾""發(fā)"雙鉤,磨出包漿如玉;苔痕一線,沁成血銹似霞。白鷺掠江,翅帶賬簿翻頁之聲;蘆花撲案,影隨針線穿梭之跡。瘸腿翁言:"石窩非一日之磨,思念乃千朝之刻。"信然!
樟箱啟處,藍布如帆;布偶拆時,棉絮似雪。病歷頁殘,畫葦以代絕筆;船板字淺,蘸淚而成深痕。胭脂暈圓,是一九五七年春之盼;紅繩系紐,系民國三十六年秋之盟。順發(fā)握刀,將"十"字刻入未竟;阿禾拈線,把萬縷織進余生。
至若秦岸執(zhí)笛,三聲裂霧:一敬江魂,白鳥驚飛如碎雪;二敬岸骨,蘆花旋舞似歸帆;三敬未央,濤聲應(yīng)和若鳴弦。老嫗攜照而來,船頭蘆葦猶彎;藍布裹稈以出,艙底字跡仍鮮。"十年太長,怕你等成石頭",藏柔腸于電碼;"三月十二,船頭插葦為憑",寄死生于風(fēng)波。
蓋聞石可爛而痕不滅,水可枯而情不絕。蘆葦依灘,根牽兩岸之心;錨鏈沉江,環(huán)鎖千秋之諾。故有云:
一曰"鐵骨刻名,石爛痕猶勁",狀錨鏈刻字之堅也;
二曰"葦根牽岸,江枯念未絕",喻蘆葦載情之韌也;
三曰"票角殘紅,十年肝膽在",言船票藏約之重也;
四曰"碗底包漿,萬日指尖痕",道瓷碗凝時之深也;
五曰"三聲裂霧,一笛越千年",述汽笛傳情之遠也;
六曰"藍布藏葦,半朵繡相思",表藍布載意之微也;
七曰"階凹積露,三十載霜痕",記石階承等之久也;
八曰"樟箱鎖夢,尺素寄江神",顯布偶藏箋之秘也;
九曰"胭脂暈淚,一九五七春",彰船板留誓之切也;
十曰"紅繩系紐,民國卅六年",明繩結(jié)綰情之永也;
十一曰"白鷺翻書,賬簿載舊諾",言白鷺傳信之巧也;
十二曰"蘆花撲案,針線織余生",喻蘆花喻活之念也;
十三曰"影補殘碑,后昆承往跡",表秦岸續(xù)約之責(zé)也;
十四曰"潮磨石骨,苔沁血痕新",道歲月蝕情之深也;
十五曰"霧漫艙燈,鐵屑落心塵",狀底艙尋蹤之境也;
十六曰"橋橫兩岸,跨江難跨愁",顯大橋隔情之憾也;
十七曰"笛應(yīng)濤聲,死別作生逢",述汽笛代答之妙也;
十八曰"未終十字,土中抽新綠",表殘約生長之奇也;
十九曰"棉絮如雪,裹盡歲寒心",彰布偶藏溫之暖也;
二十曰"長江東去,載情永不休",道逝水傳恨之綿也。
當此時也,江風(fēng)掠鬢,似阿禾喚"順發(fā)"之聲;浪沫沾衣,如秦岸續(xù)"未央"之筆。萬物有盡,唯情不朽;歲月有窮,唯念無疆。覽斯景,感斯情,信可樂也,亦足悲也。悲樂之間,見長江之魄;古今之際,識人心之綱。故曰:江河為證,金石可鏤;生死為約,天地可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