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書館的吊扇慢悠悠地轉(zhuǎn)著，把午后的陽光攪成碎金。林微言把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》攤在桌上，筆尖卻在草稿紙上畫了個小小的樓梯——是家里閣樓的樓梯，轉(zhuǎn)角處特意標了個歪歪扭扭的星號。
那是沈硯昨天刻完“硯”字后，用指尖敲過的地方。
“在畫什么？”一只手忽然按在她的草稿紙上，沈硯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。他剛?cè)苷覅⒖紩?，額前的碎發(fā)被風(fēng)扇吹得有點亂，校服領(lǐng)口敞著，露出一點點鎖骨的輪廓。
林微言慌忙用課本蓋住草稿紙，耳尖發(fā)燙：“沒什么，解題步驟?！?/p>
他挑了挑眉，沒戳破，把懷里的物理競賽題放在桌上?！斑@道題，”他翻開其中一頁，指尖點在一道大題上，“上次你說會做，講給我聽聽?！?/p>
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手背上，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。林微言定了定神，拿起筆開始講思路，講著講著卻發(fā)現(xiàn)他沒在看題，視線落在她握筆的手上。
“喂，”她用筆桿敲了敲他的課本，“聽沒聽？”
“聽著呢?！彼栈啬抗猓旖菂s有點上揚，“繼續(xù)?！?/p>
她假裝沒看見，清了清嗓子繼續(xù)講。其實這道題她也是昨晚才弄懂的，為了今天能給他講明白，她對著答案看了整整一個小時。書架后面?zhèn)鱽矸瓡穆曇?，混合著吊扇的嗡嗡聲，像首緩慢的催眠曲?/p>
講完題時，林微言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(fā)抖。她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，眼角的余光卻看見沈硯在翻她放在桌角的筆記本。那是她的錯題本，封面上貼著張小小的貼紙——是只抱著胡蘿卜的兔子，和她給過他的創(chuàng)可貼圖案一樣。
“這里錯了?！彼鋈婚_口，指尖點在一道化學(xué)題上，“方程式配平錯了，難怪算不對?！?/p>
她湊過去看，肩膀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。兩人同時頓了頓，像被燙到似的往兩邊挪了挪。圖書館的空氣好像突然變稠了，連吊扇的風(fēng)都帶著點黏糊糊的熱。
“謝了?！绷治⒀阅闷鸸P改錯題，筆尖在紙上劃得很重。
“你最近很用功啊?！鄙虺幏焦P記本后面，看見她寫滿的計劃表——每天背多少單詞，做多少道題，甚至連午休時間都被分成了“刷題”和“整理筆記”兩欄。
“不然呢？”她的聲音有點悶，“總不能一直拖后腿?！?/p>
他沒說話，把筆記本放回原位時，指尖在兔子貼紙上頓了頓。林微言忽然想起初二那年，他也是這樣翻她的筆記本，然后在空白處畫了個丑丑的笑臉，說“錯了沒關(guān)系，下次改過來就好”。
那時候的錯題本上，還沒有這么滿的計劃表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？”沈硯忽然問，合上了物理競賽題，“圖書館閉館后，去吃巷口那家麻辣燙？”
林微言愣住了。那家麻辣燙是他們小時候常去的，老板總記得她不吃香菜，沈硯不吃蔥花。后來上了高中，學(xué)業(yè)忙，就很少再去了。
“你不是不愛吃辣嗎？”她問。
“偶爾吃一次也行?！彼f得很隨意，卻在她抬頭時避開了視線，“就當……慶祝你講題講得好。”
她忍不住笑了，點頭說好。陽光落在他發(fā)梢，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，他好像也笑了，嘴角的弧度很淡，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，漾開一圈圈的漣漪。
閉館前半小時，圖書館突然停電了。應(yīng)急燈“啪”地亮起，發(fā)出昏黃的光。書架后面?zhèn)鱽韼茁暤偷偷捏@呼，林微言下意識地往沈硯身邊靠了靠——她怕黑，小時候打雷閃電總要躲在他身后。
“別怕。”他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清晰，帶著點安撫的意味，“應(yīng)該是跳閘了?！?/p>
他說得沒錯，沒過幾分鐘就來電了。吊扇重新轉(zhuǎn)動起來時，林微言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抓著他的校服袖子，指節(jié)都捏白了。她慌忙松開手，看見布料上留下淺淺的褶皺，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。
“抱歉?！彼拖骂^，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“沒事?！鄙虺幍穆曇粲悬c不自然，“我去還書，你收拾東西吧?！?/p>
他轉(zhuǎn)身走向還書臺時，林微言看見他被抓過的袖子，悄悄撫平了。
走出圖書館時，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色。巷口的麻辣燙店飄出誘人的香味，老板看見他們，笑著打招呼：“小沈小言？好久沒來了，還是老樣子？”
“嗯?！眱扇水惪谕暤貞?yīng)著，又同時愣住，相視而笑。
坐在靠窗的位置，林微言看著沈硯把她碗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來，動作自然得像呼吸。熱氣模糊了他的側(cè)臉，她忽然想起樓梯扶手上的兩個字，“言”和“硯”，在昏黃的燈光下挨得那么近。
“你那首曲子……”她吸了口麻辣燙的湯，鼓起勇氣問，“有頭緒了嗎？”
沈硯挑香菜的手頓了頓，抬頭看她：“嗯，差不多了?！?/p>
“叫什么名字？”
他沉默了幾秒，像是在斟酌措辭，然后輕聲說：“叫《樓梯轉(zhuǎn)角》。”
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湯勺差點掉進碗里。她看著他的眼睛，那里映著窗外的街燈，像落滿了星星。原來他把樓梯間的時光，都寫進了曲子里。
“好聽嗎？”他問，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“好聽?！彼昧c頭，眼睛有點發(fā)熱，“等寫完了，彈給我聽好不好？”
“好?！?/p>
走出麻辣燙店時，夜風(fēng)帶著點涼意。兩人并排往家走，影子被路燈拉得忽長忽短。經(jīng)過一個路口時，沈硯忽然停下腳步，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遞給她。
是顆薄荷糖，淺藍色糖紙，和上次給她的一樣。
“給你?！彼f，“剛在便利店買的。”
林微言接過來，指尖碰到他的手心，暖暖的。“你不是把糖都給那個叔叔了嗎？”
“重新買的?！彼f得很快，像怕她追問，“以后……總有的。”
這句話像顆投入心底的薄荷糖，清涼又微甜。她捏著那顆糖，看著他往前走的背影，忽然覺得，或許有些距離，并不需要刻意追趕，就像樓梯轉(zhuǎn)角的對視，就像此刻并排的影子，總會在不經(jīng)意間，悄悄靠近。
回到家時，林微言把那顆薄荷糖放進了錯題本。壓在那個畫著樓梯的草稿紙上面，糖紙的淺藍色和筆記本的粉色兔子貼在一起，像個藏在字里行間的秘密。
夜深人靜時，她聽見閣樓的樓梯又響了。這次的腳步聲很輕，像在跳一支緩慢的舞。她知道是沈硯在練吉他，那首叫《樓梯轉(zhuǎn)角》的曲子，正從閣樓的月光里，一點點流淌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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