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硯的吉他聲是在午夜響起的。
林微言裹著被子坐起來，耳朵貼在門板上。音符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從閣樓飄下來，像被月光泡軟的絲線，纏繞著樓梯的吱呀聲，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是《樓梯轉(zhuǎn)角》。
她披了件外套，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，一步步往樓梯走。每級臺階都在腳下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呻吟，像怕驚擾了閣樓的旋律。走到轉(zhuǎn)角時，她看見閣樓門縫里透出的光，在樓梯扶手上投下細(xì)長的光影，像根被拉長的琴弦。
吉他聲忽然停了。
“來了怎么不進去？”沈硯的聲音從門縫里鉆出來，帶著點琴弦的震顫感。
林微言推開門時，正撞見他把吉他往懷里收。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，落在他肩頭，琴弦上還纏著根銀色的撥片——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，和那個薄荷糖鐵盒一起買的。
“吵到你了？”他把撥片塞進琴箱，手指在琴弦上輕輕碰了碰，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。
“沒有?！绷治⒀宰叩剿磉?，看著琴箱上的劃痕，“是上次摔的嗎？”
他愣了一下，才反應(yīng)過來她說的是全家福相框那天?！班拧！彼拖骂^，指尖在劃痕上摩挲，“沒摔壞，還能彈?！?/p>
閣樓的舊書柜上，擺著修好的相框。月光落在照片上，她勾著他胳膊的手指，和此刻他放在琴弦上的手指，在光影里重疊在一起。
“再彈一段吧?！彼p聲說，“《樓梯轉(zhuǎn)角》。”
沈硯沒拒絕，重新抱起吉他。指尖落下時，旋律像流水般淌出來，比下午在圖書館說的更完整了些。有平緩的段落，像陽光里的樓梯扶手；有急促的節(jié)奏，像暴雨夜的腳步聲；還有段很輕很輕的調(diào)子，像藏在樓梯縫里的呼吸。
林微言靠在舊書柜上，看著他彈琴的側(cè)臉。月光在他睫毛上跳躍，投下的陰影里，藏著她不敢說的心事。她忽然想起小時候，他第一次教她爬樹，在槐樹上給她摘槐花，說等她長高了，就帶她去山頂看日出。
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，有些距離，不是長高就能跨越的。
“這里錯了?！彼鋈婚_口，指著其中一個音符，“上次聽你彈的時候，這里不是這樣的。”
沈硯的手指頓了頓，琴弦發(fā)出一聲顫音。“改了改?！彼f，“覺得這樣更像……我們?！?/p>
“我們？”
“嗯?！彼痤^，月光正好落在他眼里，“有吵吵鬧鬧的時候，也有……安安靜靜的時候?！?/p>
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，轉(zhuǎn)身假裝看書柜上的舊書。指尖碰到本封面褪色的童話書，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，里面夾著張泛黃的書簽——是片楓葉，葉脈清晰，像被人仔細(xì)壓過。
“這個還在啊?！彼褧灣槌鰜?，楓葉的邊緣有點卷，“是三年級秋游撿的?！?/p>
“你當(dāng)時說要做成標(biāo)本，結(jié)果忘了?！鄙虺幍穆曇魩еσ?，“我看見的時候，葉子都快爛了，就幫你壓在了書里?！?/p>
她捏著那片楓葉，忽然想起那天秋游，他把自己的面包分給她一半，說“你吃吧，我不餓”。其實她看見他偷偷咽口水，只是沒說破。
原來很多被她忘記的事，他都記得。
吉他弦忽然“啪”地一聲斷了。
沈硯皺了皺眉，低頭去看琴弦。斷了的那根是最細(xì)的E弦，像根銀色的線，松松地搭在琴身上?！霸趺椿厥拢俊彼焓秩?，指尖卻被斷弦劃破了，滲出點血珠。
“別動！”林微言慌忙從口袋里摸創(chuàng)可貼——是她總在身上備著的，和上次給他的一樣，粉色兔子圖案。
她蹲下來，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手指，把創(chuàng)可貼貼上去。他的指尖很燙，帶著吉他弦的溫度，燙得她指尖發(fā)麻。兩人靠得很近，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，和月光的清輝混在一起，像杯加了冰的檸檬水。
“好了?！彼砷_手，想站起來，卻被他輕輕抓住了手腕。
沈硯的手指有點抖，抓得并不緊，像怕弄疼她。月光在他瞳孔里晃來晃去，像有話要說，卻又咽了回去?！傲治⒀?，”他的聲音很輕，像怕被月光聽去，“你……”
樓下忽然傳來媽媽的咳嗽聲。
兩人像被驚醒的兔子，猛地松開手。沈硯慌忙把斷弦纏起來，林微言背過身去整理衣角，耳尖紅得像要滴血。閣樓的空氣瞬間變得很稠，連月光都帶著點慌亂的味道。
“我該回去睡覺了?！彼椭^往門口走，腳步有點亂。
“明天……”沈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，“圖書館還去嗎？”
“去?！彼穆曇粲悬c悶，手還攥著那片楓葉，邊緣的鋸齒硌得手心發(fā)疼。
走出閣樓時，她聽見身后傳來吉他箱合上的聲音。下樓梯時，林微言摸了摸口袋里的楓葉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樓梯扶手的“言”字刻痕旁邊，那個“硯”字好像更深了些，像是被人用指尖反復(fù)摩挲過。
回到房間，她把楓葉夾進了那本童話書。書里的公主正爬下城堡的樓梯，去見她的王子。林微言盯著那幅插畫，忽然想起沈硯沒說完的話——他想說什么呢？
窗外的月光把樹影投在墻上，像幅晃動的剪影畫。林微言躺在床上，聽著閣樓的腳步聲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，然后是沈硯房間門關(guān)上的聲音。
很久以后，她好像又聽見了吉他聲，很輕很輕，像有人在夢里彈起《樓梯轉(zhuǎn)角》的最后一個音符。
那音符落在枕頭上，像顆沒說出口的晚安，帶著薄荷的清涼，和月光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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