降溫是從凌晨開始的。林微言被凍醒時,聽見窗外的風卷著落葉,在窗臺上打旋。她裹緊被子坐起來,忽然想起閣樓衣柜里的圍巾——那條沈硯補過的棕色圍巾,該拿出來了。
天剛蒙蒙亮,她就輕手輕腳地往閣樓走。樓梯在寂靜的清晨格外響,每級臺階都發(fā)出“吱呀”的呻吟,像在喊醒沉睡的秘密。推開閣樓門時,意外地看見沈硯已經(jīng)在里面了,正蹲在舊衣柜前翻找什么。
“你怎么也來了?”她愣在門口,晨光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金邊,像幅沒干透的畫。
“找毛衣?!彼^也沒抬,手里拎著件灰色的高領毛衣,袖口磨出了毛邊——是去年冬天她幫他織的,針腳歪歪扭扭,他卻穿了整整一個冬天。
林微言走到衣柜另一邊,翻出自己的圍巾。補過的地方依然顯眼,棕色毛線和原來的底色有點色差,像塊沒長好的疤痕,卻被她寶貝得要命。
“還留著。”沈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帶著點笑意。
“你不也穿了我織的毛衣?”她反擊,卻在轉身時,看見他正把那件灰色毛衣往身上套。領口有點緊,他低頭扯拉鏈時,后頸露出小塊皮膚,被晨光曬得泛著淺粉。
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,慌忙低下頭整理圍巾,指尖卻被粗糙的毛線刺得發(fā)紅——和他當年幫她補圍巾時,指尖的紅一模一樣。
“卡住了?!鄙虺幒鋈徽f,聲音有點悶。拉鏈卡在領口,怎么也拉不上去,大概是她當年織得太窄了。
她走過去,踮起腳幫他拉拉鏈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后頸,像觸到了燒紅的烙鐵,兩人同時頓了頓。閣樓的空氣瞬間變得滾燙,連晨光都帶著點黏糊糊的熱。
“好了?!彼w快地拉上拉鏈,往后退了半步,耳尖紅得能滴出血。
沈硯沒說話,只是轉過身看她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圍巾上?!拔?guī)湍銍伞!彼f,聲音有點啞。
林微言沒拒絕,站在原地不動。他的手指穿過圍巾兩端,繞過她的脖子,動作很輕,像在擺弄什么易碎的瓷器。羊毛的粗糙和他指尖的溫度混在一起,燙得她睫毛發(fā)顫。
“好了?!彼砷_手,指尖卻在她頸后多停留了半秒,像在確認圍巾是否系緊。
兩人離得很近,她能聞到他毛衣上的皂角香,混著淡淡的薄荷味——是他用的洗衣液味道。晨光從窗戶斜照進來,在他們腳邊投下交疊的影子,像兩條纏繞的圍巾。
“今天要降溫,”沈硯忽然說,視線落在她的帆布鞋上,“怎么還穿單鞋?”
“忘了換?!彼吡颂吣_下的地板,木頭的紋路硌得鞋底發(fā)疼。
他沒再說什么,轉身往樓下走。林微言跟在后面,經(jīng)過二樓他的房間時,看見他進去翻了翻鞋柜,拎出雙粉色的棉拖鞋——是去年媽媽買給她的,她嫌幼稚沒怎么穿,不知怎么跑到了他的房間。
“先穿著吧?!彼淹闲旁谒媲?,“放學再換回來?!?/p>
棉拖鞋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,包裹著冰涼的腳趾。林微言忽然想起,每次降溫,她的拖鞋總會莫名其妙出現(xiàn)在他房間門口,當時只當是媽媽放的,現(xiàn)在才明白,原來是他。
這些藏在冬天里的溫柔,像補在圍巾上的毛線,笨拙卻真誠。
早飯時,媽媽看著林微言脖子上的圍巾,笑著說:“這圍巾都舊成這樣了,怎么還戴著?回頭媽給你買條新的?!?/p>
“不用?!彼乱庾R地摸了摸補過的地方,“這條暖和?!?/p>
沈硯喝粥的動作頓了頓,嘴角偷偷勾了一下。
上學路上,風果然變大了,卷著細小的雪粒,打在臉上有點疼。林微言把圍巾往上拉了拉,遮住半張臉,只露出眼睛。沈硯走在她左邊,替她擋住了大半的風,自己的耳朵卻被吹得通紅。
“冷不冷?”她問,想把圍巾分他一半。
“不冷?!彼研7溊巾?,“男生不怕凍?!?/p>
林微言沒再堅持,卻在過馬路時,悄悄往他身邊靠了靠。雪粒落在他的睫毛上,像撒了把碎鹽,他卻渾然不覺,只顧著左右看車,確認安全了才讓她走。
走到學校門口時,沈硯忽然從書包里拿出個暖手寶,塞給她:“早上灌的熱水,還熱著?!?/p>
是個粉色的暖手寶,上面印著只兔子,和她的創(chuàng)可貼、拖鞋是同一系列——是媽媽去年買的,她一直嫌幼稚沒用,原來被他拿去了。
“你不用嗎?”她捏著溫熱的暖手寶,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滲進心里。
“我有這個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溫杯,里面裝著熱水,“比暖手寶管用?!?/p>
早讀課上,林微言把暖手寶放在桌肚里,指尖時不時碰一下,感受那點持續(xù)的溫度。陳瑤湊過來小聲說:“沈硯對你也太好了吧?又是暖手寶又是擋風雪的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……”
“別瞎說?!彼琶Υ驍?,臉頰卻更燙了。
課間操時,廣播里放著歡快的音樂,林微言卻沒什么精神,大概是早上受了涼,頭有點暈。她站在隊伍里,看著沈硯在前面領操,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,目光時不時往她這邊瞟,像在確認她有沒有事。
解散時,他果然徑直朝她走來。“不舒服?”
“有點暈?!彼龑嵲拰嵳f,扶住旁邊的欄桿才站穩(wěn)。
“去醫(yī)務室。”他拉起她的手腕就往醫(yī)務室走,步子邁得很大,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袖子傳過來,很燙。
醫(yī)務室的醫(yī)生說她有點低血糖,讓她躺著休息會兒。沈硯出去買了瓶葡萄糖,擰開蓋子遞到她嘴邊,像喂小孩似的。她有點不好意思,想自己喝,卻被他按住了肩膀:“別動,躺著喝?!?/p>
葡萄糖的甜味在舌尖散開時,林微言忽然看見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毛線頭——是棕色的,和她圍巾上的毛線一模一樣。
原來他今天在閣樓翻找的,不只是毛衣。
等她緩過來時,沈硯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,低頭擺弄著什么。走近了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在補她早上扯松的圍巾線頭,手指被毛線刺得發(fā)紅,卻還是一針一線地縫著,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儀式。
陽光透過醫(yī)務室的窗戶照進來,落在他發(fā)梢,和他手里的毛線一起,織成了一張溫柔的網(wǎng)。林微言靠在門框上,忽然覺得,或許有些溫暖,并不需要多么華麗的形式,就像這條補了又補的圍巾,藏著的心意,早就勝過了所有嶄新的禮物。
就像他們之間的距離,早就被這些藏在細節(jié)里的溫柔,悄悄拉近,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,在寒冷的冬天里,敲出溫暖的節(jié)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