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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她邁步走了進去。
梧桐猶豫了一下,沒有立刻跟上,只是站在門邊,屏息看著。
池醉走到床榻前。
帳幔被一只枯瘦如柴、布滿老年斑的手從里面輕輕撩開一角。
一張蒼老得幾乎脫了形、毫無血色的臉露了出來。
池老將軍深陷的眼窩緊閉著,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,如同一截即將燃盡的枯木。
然而,就在池醉的身影籠罩在床前的那一剎那。
——奇跡般地,那雙深陷的眼皮,極其艱難地、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。
渾濁的眼珠茫然地轉動了幾下,最終,艱難地聚焦在池醉的臉上。
池醉的身體猛地一震。
她幾乎是立刻彎下了腰,單膝半跪在床前的腳踏上,讓自己能平視著那雙渾濁卻努力想要看清她的眼睛。
臉上那層萬年不化的寒冰,如同春日里驟然碎裂的薄冰,瞬間消融殆盡。
一個笑容,一個梧桐從未見過、甚至無法想象會出現在主子臉上的笑容,如同沖破陰霾的陽光,毫無保留地在池醉唇邊綻放開來。
那笑容純粹、明亮,帶著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喜悅和依戀,瞬間點亮了她整張清冷的面容,美得驚心動魄。
·池醉“爹爹,”
池醉的聲音響起,不再是慣常的清泠疏離,而是柔軟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,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、生怕驚擾了什么的溫柔,
·池醉“我回來了?!?/p>
池老將軍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,喉嚨里發(fā)出一絲極其微弱的氣音,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亮閃過,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回應。
池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。
她伸出手,動作極其輕柔地握住了父親那只枯瘦冰涼、布滿針眼的手,小心翼翼地攏在自己溫熱的掌心,仿佛捧著世上最易碎的珍寶。
·池醉“爹爹,外面可熱鬧了。”
池醉的聲音放得更輕,更柔,如同在給最珍愛的孩子講述睡前故事,
·池醉“豫州城里新開了好多鋪子,賣的點心可香了,比京城的‘酥芳齋’花樣還多呢。”
·池醉“我還看到一種會轉的小風車,做得可精巧了,插在糖葫蘆上,風一吹,呼啦啦地轉……”
她絮絮地說著,嗓音溫軟,眉梢眼角都帶著暖意。
她講街市的熱鬧,講雨后清新的空氣,講林間偶然竄出的松鼠,甚至講路邊一叢開得格外倔強的野菊花……
她像一個急于分享所有新奇見聞的孩子,將旅途上那些微不足道的、甚至帶著煙火氣的點滴,都化作溫言軟語,細細地鋪陳在父親床前。
梧桐站在門口,靜靜地看著、聽著。
她看到主子臉上那毫無陰霾的、純粹依賴的笑容。
她聽到主子那從未有過的、帶著撒嬌般軟糯的語調。
她看著主子小心翼翼地攏著老將軍枯瘦的手,指尖帶著珍視的輕顫。
那些血腥、那些陰謀、那些背負在主子身上的“瘋子”、“災星”的惡名,那些如影隨形的恨意和孤絕……
在此時此刻,在這間彌漫著藥味和死亡氣息的房間里,仿佛從未存在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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