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雪漫過鐵軌時，林小滿正用紅鉛筆在信號塔的木門上畫日歷?！敖袢铡眱勺直谎┝４驖瘢瑫灣善?，像阿晚筆記本里洇開的墨跡。老鄭蹲在爐邊烤橘子，焦香漫過窗欞，與外面的寒氣撞在一起，凝成玻璃上的霧。

“蒸汽火車明日到。”他用爐鉤撥了撥炭火，火星濺在青磚上，“小李說帶了批孩子來，學(xué)當(dāng)年的事?！?/p>

小滿擦掉玻璃上的霧，看見軌旁的野菊已枯成細(xì)桿，卻仍舉著空花苞，像在等什么?！霸摳嬖V他們阿晚種菊的事?！彼浅鰣F(tuán)白氣，在玻璃上畫了朵歪菊，“還有麥芽糖?！?/p>

老鄭剝開烤軟的橘子，甜香漫了滿室。“那年冬，阿晚把糖埋在菊根下?！彼f過瓣橘，“說開春能結(jié)出甜花。”

雪停的清晨，鐵軌泛著冷光。孩子們踩著棉鞋跑來，呼出的白氣在軌旁織成霧。扎辮的小姑娘舉著幅畫，上面藍(lán)衫姑娘蹲在雪中，手里的糖正往下滴，落在菊根上，開出朵紅蕊的花。

“是奶奶教我畫的?！迸旬嬞N在信號塔上，膠帶邊緣粘著片干菊，“她說這是阿晚姨的魔法?！?/p>

老鄭領(lǐng)著孩子們沿軌散步，講蒸汽火車如何噴白霧，講阿晚如何在雪地里追車，講那半塊麥芽糖如何在磚縫里藏了六十多年。孩子們的驚嘆漫過軌面，驚飛了枝上的雪，落在小滿發(fā)間，涼得像句未完的話。

蒸汽火車駛來時，晚霞正與雪光撞在一起。黃銅車頭泛著暖紅，白汽裹著雪花漫過來，落在孩子們仰起的臉上。有個小男孩突然指著軌旁，那里的積雪正往下陷，露出抹藍(lán)——是阿晚藏糖時用的藍(lán)布帕，邊角已磨成絲，卻仍裹著點褐黃，像塊化了又凍的糖。

“是魔法！”孩子們拍手笑，聲音驚得遠(yuǎn)處的海鳥掠過低空，翅尖掃過浪尖，帶起串銀珠。

小滿蹲下身，用紅鉛筆挑起布帕。帕角繡著的小菊已褪色，卻在霞光里透出點紫，像那年阿晚夾在筆記本里的花瓣。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，帕心沾著的糖漬，正順著雪水往菊根滲，凍成道晶亮的線，像根連著過去的繩。

老鄭把布帕掛在車頭的銅牌上?！鞍⑼?，孩子們來看你了?！彼穆曇艋熘?，有些發(fā)飄，“你看這菊，開春準(zhǔn)能開?！?/p>

暮色漫下來時，孩子們留下堆糖紙，在雪地里鋪成片彩。小滿把糖紙一張張拾起，發(fā)現(xiàn)其中張印著1959的字樣，邊角畫著小火車，與阿晚筆記本里的涂鴉如出一轍。她把糖紙塞進(jìn)帆布包，觸到里面的銅模型，底座的“晚”字在體溫里漸漸暖起來。

海浪漫過結(jié)冰的軌尖時，老鄭正往爐里添最后塊柴?；鸸饴^他的白發(fā)，把影子投在墻上，與照片里的阿晚疊在一處。小滿望著窗外，晚霞正漫過雪覆蓋的鐵軌，漫過遠(yuǎn)處的浪，漫過孩子們離去的方向，像在說：所有的等待，都藏在時光的糖里，等某個雪霽的黃昏，順著融化的甜，漫成春暖花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