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議事廳的燭火搖搖晃晃，將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木墻上，拉得很長。

青禾指尖捏著那枚世代相傳的玉佩，冰涼的觸感讓她心緒稍定。她抬眼看向?qū)γ娴牧忠毯蜕瞎偈?，林逸正用帕子反?fù)擦拭著眼鏡，鏡片后的目光藏不住憂慮；上官云端坐著，指節(jié)分明的手搭在膝頭，微微用力，顯見得也沉不住氣。

“林姨，上官叔，”青禾的聲音打破了沉默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，“找你們來，是要交代身后事——哦不，是我離開后的事。”

林逸手一抖，眼鏡差點滑落：“小姐要去哪？”

“去完成真正的使命?！鼻嗪瘫荛_了書靈的細(xì)節(jié)，只揀核心說，“咱們守著的那本無字書，不是光用來‘藏’的。每代執(zhí)掌人都得進(jìn)去，補(bǔ)那些散在三千世界的故事漏洞。現(xiàn)在，輪到我了?！?/p>

上官云眉頭緊鎖：“進(jìn)去？那書里……”

“是另一個世界。”青禾點頭，“書靈說，補(bǔ)完就能回來，只是歸期不定。老宅這些年全靠你們撐著，往后更得拜托二位?！彼D了頓，放緩了語氣，“若覺得院子空得慌，就把孩子們接來住吧。林姨家的阿哲，上官叔家的曉棠，打小跟我在這兒爬樹、練字，也該讓他們多回來看看。”

林逸眼圈一紅，聲音發(fā)顫：“那幾個孩子盼著來老宅盼了多少年，只是您……您一個人在外頭，能行嗎？”

“放心，我心里有數(shù)?！鼻嗪绦α诵Γ肫鸢⒄墚?dāng)年偷摘枇杷被林姨追著打的模樣，還有曉棠送她的那幅歪歪扭扭的“青禾姐姐笑”，暖意漫上心頭，“他們來了，既能陪陪你們，也能幫著照看院子，一舉兩得?！?/p>

她又細(xì)細(xì)交代了許多瑣事：“廚房地窖里的腌菜快見底了，林姨記得多腌些；上官叔，爺爺生前最愛的就是書法，書房的墨錠要放在干燥處；還有西跨院的那株老梅，冬天別忘裹草繩……”

“……噢！對了！這件事除了咱們?nèi)齻€人，旁人不能得知此事，連阿哲和曉棠也不行。還有啊……”

絮絮叨叨說了半宿，直到上官云沉聲打斷：“小姐不必多言，老宅有我們在，就還是您熟悉的樣子。倒是您，萬事小心，別硬扛。”

青禾站起身，對著兩人深深鞠了一躬：“青禾謝過二位?！?/p>

夜色濃如墨時，青禾推開了藏書閣的門。月光從雕花窗透進(jìn)來，在地板上織出銀網(wǎng)，暗格中的紫檀木盒已被取出，靜靜躺在案頭。

“準(zhǔn)備好了？”阿字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，帶著點雀躍。青禾能想象出它裹著紙衣、在書頁上晃腳的模樣——那件用泛黃書頁裁成的衣裳，邊緣總帶著細(xì)碎的毛邊。

“嗯！”青禾打開盒蓋，無字書的書頁上，淡金色的紋路正緩緩流動，像活了過來。

“走咯！第一站是‘書卷一夢’里的大靖王朝——”阿字的話音未落，書頁突然嘩啦啦翻卷，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青禾包裹。她只覺眼前光影驟變，藏書閣的書架、案幾、月光，都像被潑了墨的畫，瞬間暈開、消散。

最后一刻，她仿佛聽見了老宅檐角的風(fēng)鈴響。

藏書閣的書案上，只留下了一封嶄新的辭別信，靜靜躺在那里，似是無聲的告別。

時間線快速遞進(jìn)，眨眼間便來到了十多年后。

再睜眼時，雕花木梁懸在頭頂，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龍涎香。身上穿著繁復(fù)的宮裝，裙擺繡著細(xì)密的纏枝蓮紋。一個小宮女正小心翼翼地扶著她，怯生生道：“十九公主，該去給陛下請安了?！?/p>

十九公主？大靖王朝？

青禾定了定神，是了，她來到這個書里的世界已經(jīng)十多年了。她是大靖最不受寵的公主，母妃早逝，在后宮如同透明人；上面有十八哥南瑞，性子跳脫，還有七哥南珩，沉穩(wěn)得像塊冰；父皇……是個只記得權(quán)力的帝王，但他卻很寵愛十八哥，因為他愛先皇后楚氏，同樣也厭惡著七哥，只因七哥小時候在秋獵路上和先皇后一起遭遇刺殺，先皇后在那場刺殺中離開了人世。至于兄弟姐妹，再往下，便沒了。

她試著在心里喚：“阿字？”

沒有回應(yīng)。

青禾心頭微沉——書靈又不見了。她想起來了，上一次聽見阿字的聲音，還是在自己二十歲生辰宴上，它在腦海里喊了句“生日快樂”，便再沒了動靜。于青禾而言，已經(jīng)是粗茶淡飯，每年只有生辰時，它會突然出現(xiàn)說一句祝福語，聲音就從她耳邊淡淡彌散。

正怔忡間，小宮女又輕聲催促：“公主，再不去，該誤了時辰了。”

青禾深吸一口氣，提起裙擺：“走吧?！?/p>

廊外的風(fēng)帶著涼意，吹起她的發(fā)絲。她知道，這書卷一夢的世界，她得先自己走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