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考成績公布那天，紅榜前圍了三層人。王曉冉像只靈活的小松鼠，從人群縫里鉆到最前面，手指點著“年級第三”的名字跳起來，藍白色校服裙在風里揚起弧度。她拿著成績單跑到辦公室時，額前的碎發(fā)還在滴水——大概是跑太快，撞上了灑水的園丁。

“老師！我超過實驗班的人了！”她把成績單拍在我桌上，紙頁邊角被汗水浸得發(fā)皺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，和當年王曉蝶第一次考進年級前十時一模一樣。初二那年，王曉蝶拿著成績單沖進教室，書包帶滑到胳膊肘，也是這樣拍著我的桌子喊：“看！我超過那個總說我們平行班不行的家伙了！”

“比你姐當年還厲害。”我摸著她的頭，指尖觸到她扎得緊緊的馬尾辮，像摸到了一團柔軟的蒲公英。記得初二那次，王曉蝶考了年級第二，被實驗班的男生壓了0.5分，她哭喪著臉蹲在操場邊，把習題冊往地上摔：“居然被那種只會死刷題的超過了！”轉(zhuǎn)頭卻抱著書啃到半夜，臺燈亮到凌晨，草稿紙堆得比字典還高。“她以前總說，非實驗班的要給五班爭氣，不能讓別人覺得我們只會玩。”

王曉冉從書包里掏出個藍皮筆記本，封面上貼著片桉樹葉子，葉脈清晰得像印刷上去的。她翻開本子，里面是整整齊齊的錯題，紅筆圈出的易錯點旁邊，總畫著只小小的簡筆畫蝴蝶，翅膀上標著“注意”“陷阱”之類的小字?！拔彝祵W我姐的，”她撓撓頭，耳朵尖有點紅，“我媽整理她的舊物時，翻出了她的錯題本，我照著樣子做的。她說你們倆的錯題本像雙胞胎，連字跡都越來越像——你看這個‘解’字，最后一筆都愛往上挑。”

我翻開筆記本，筆尖劃過紙頁的力度、標注重點時的符號，甚至畫輔助線時偏愛用虛線的習慣，都和記憶里王曉蝶的錯題本重疊。高中時，王阿姨給我送過王曉蝶的錯題本，牛皮紙封面已經(jīng)磨出毛邊，她指著其中一頁說：“你看，她寫‘輔助線’三個字時，總愛把‘輔’字的‘甫’寫得歪歪扭扭，跟你一模一樣?！蹦菚r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朝夕相處的日子里，我們早已悄悄模仿著彼此的習慣，連筆尖劃過紙頁的弧度，都長成了相似的模樣。

放學時，王曉冉拽著我的手腕往操場跑，書包上的鈴鐺叮當作響。“我姐以前總拉你跑步，說要增強體質(zhì)才能熬夜刷題，”她跑得飛快，運動鞋踩在塑膠跑道上發(fā)出嗒嗒聲，“我也要替她監(jiān)督你，今天必須跑完三圈！”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，她跑在前面，馬尾辮在風里甩得像只振翅的蝴蝶，忽然回頭喊：“林老師，快點！你當年800米不是第一嗎？怎么跑這么慢！”

風灌進喉嚨，帶著桉樹的清香，嗆得我有點癢。我看著她蹦跳的背影，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運動會，王曉蝶也是這樣跑在前面，回頭沖我喊：“林瑞桉，你再不快點，獎牌就要被別人搶啦！”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暖，把她的影子和我的影子，在跑道上織成一團。

跑到第二圈時，王曉冉慢下來等我，遞過來半瓶礦泉水，瓶蓋已經(jīng)擰松了——和當年王曉蝶的習慣一模一樣?！袄蠋?，我姐的物理筆記，我找出來了，”她喘著氣說，額前的碎發(fā)粘在汗津津的臉上，“里面有好多你給她寫的批注，我看不懂，你明天能給我講講嗎？”

“好啊?！蔽医舆^水，瓶身上還留著她的體溫。

暮色漫過操場時，我們并肩往教學樓走。桉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晃，像無數(shù)雙交握的手。我忽然覺得，有些東西從未真正消失。它們藏在王曉冉的錯題本里，藏在她跑步時揚起的馬尾辮里，藏在她喊我“快點”時清亮的語氣里，帶著王曉蝶的影子，卻又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樣——就像接力賽的棒，從一只手傳到另一只手，帶著相同的溫度，卻奔向更遠的地方。

辦公室的燈亮起來時，我翻開王曉冉的錯題本，在最后一頁畫了只蝴蝶，翅膀張得大大的，旁邊寫著：“繼續(xù)加油，五班的驕傲。”窗外的桉樹沙沙作響，像有人在笑著應和，帶著穿越時光的溫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