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曦站在穿衣鏡前,指尖拂過月白色旗袍的盤扣。真絲面料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,斜襟上繡著幾枝疏朗的蘭草,是她攢了三個月工資定做的——不是為了討好誰,只是某天路過裁縫店時,突然想穿一件“真正屬于自己”的衣服。
今天是沈硯祖父的壽宴,早上沈硯出門前特意說:“不用穿得太拘謹(jǐn),家里人都隨和?!笨伤蜷_衣柜,目光還是落在了這件旗袍上?;蛟S是潛意識里,想借這身衣服告訴自己:就算活在“沈太太”的身份里,也該有一點林曦的影子。
下樓時,沈硯正在玄關(guān)換鞋。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裝,領(lǐng)帶是低調(diào)的條紋款,聽到腳步聲回頭,視線在她身上頓了兩秒。
“會不會太……”林曦下意識攥緊裙擺,突然有點后悔。旗袍開衩到膝蓋上方,走路時隱約能看到小腿,在講究“端莊”的沈家,確實顯得格外。
沈硯卻移開目光,彎腰拿起她的披肩:“外面風(fēng)大,披上?!彼闹讣馀龅剿募绨颍瑴?zé)岬挠|感像電流,林曦縮了一下,他順勢把披肩往她肩上攏了攏,“挺好看的。”
聲音很輕,像怕驚擾了什么。林曦抬頭,正撞見他耳尖微紅,才發(fā)現(xiàn)這人原來也會不好意思。
壽宴設(shè)在沈家老宅的庭院里,搭了敞亮的玻璃棚,長輩們坐在主桌聊天,年輕一輩圍在角落說笑。林曦跟著沈硯給祖父祝壽,剛要彎腰行禮,老太太卻拉住她的手:“別學(xué)那些虛禮,過來讓我瞧瞧?!?/p>
老人的手帶著老年斑,掌心卻暖烘烘的:“這旗袍料子不錯,蘭草繡得有靈氣,是你自己選的?”
“嗯,”林曦點頭,“喜歡素凈些的?!?/p>
“好,有眼光?!崩咸ζ饋?,眼角的皺紋擠成一朵花,“比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姑娘看著順眼?!?/p>
旁邊有人搭話,是沈硯那位嫁入豪門的堂姐沈曼,語氣里帶著點酸:“林曦妹妹倒是會打扮,就是這場合穿旗袍,會不會太隆重了?我們都穿得這么隨意呢?!彼砩鲜菨M身logo的套裝,說話時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鉆石手鏈。
林曦還沒開口,沈硯已經(jīng)端起茶杯,慢悠悠地說:“她喜歡就好,爺爺也愛蘭花,這旗袍正合景?!彼Z氣平淡,目光卻掃過沈曼,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冷意。
沈曼撇撇嘴,沒再說話。林曦心里一動,悄悄抬眼看沈硯,他正低頭給祖父倒茶,側(cè)臉的線條在燈光下很柔和,好像剛才那句維護只是隨口一提。
宴席開始后,林曦不太習(xí)慣這種熱鬧,借口透氣走到庭院角落。月光落在她的旗袍上,蘭草繡紋像活了過來,在布料上輕輕搖晃。她想起高中時,繼妹故意把她的校服剪破,她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舊衣服去學(xué)校,被女生們指指點點說“窮酸”。那時候她總覺得,自己像陰溝里的草,永遠長不成別人期待的樣子。
“一個人在這吹風(fēng)?”沈硯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。
林曦回頭,看到他手里拿著一小碟桂花糕:“媽說你愛吃甜的,剛蒸好的。”
碟子遞過來,他的手指離她的指尖只有半寸,林曦接過時不小心碰到,兩人同時縮回手。
“剛才……”林曦咬著唇,“謝謝你。”
沈硯靠在廊柱上,望著遠處的燈火:“她說得不對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穿這件旗袍,一點都不突兀?!彼D(zhuǎn)過頭,眼神很認(rèn)真,“而且,你不用在意別人怎么說?!?/p>
林曦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,悶悶的,卻又帶著點奇異的暖意。她低頭咬了口桂花糕,甜香在舌尖散開,像小時候外婆做的味道。那時候外婆還在,會把她摟在懷里,說:“曦曦穿什么都好看,咱們不靠衣服撐場面?!?/p>
可惜外婆走得早,后來再也沒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。
“沈硯,”她突然開口,“高中時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?”
沈硯愣了一下:“為什么這么問?”
“那時候總有人說我孤僻,”林曦望著茶杯里晃動的月光,“還有人說我故意裝清高,其實是窮得買不起新衣服。”
沈硯沉默了片刻,聲音低沉下來:“我沒那么想過?!?/p>
“真的?”
“嗯,”他點頭,“我記得你總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看書,陽光落在你頭發(fā)上,像鍍了層金。”
林曦猛地抬頭,撞進他的眼睛里。那里面沒有同情,沒有敷衍,只有坦然的真誠。她突然想起高中那次對視,她當(dāng)時慌亂地低下頭,以為他在嘲笑自己手里那本翻爛的《野草》,原來……
“噗嗤”一聲,她沒忍住笑了出來。
沈硯被她笑愣了:“怎么了?”
“沒什么,”林曦擺擺手,臉頰發(fā)燙,“就是覺得……有點巧?!?/p>
原來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緊張和自卑,早已被另一個人用不經(jīng)意的溫柔悄悄化解。
這時,沈曼帶著幾個親戚走過來,看到他們站在一起,故意提高了聲音:“喲,沈硯,你倆在這說什么悄悄話呢?林曦妹妹這身旗袍確實漂亮,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撐得起沈太太的身份啊?”
這話帶著明顯的挑釁,周圍的目光一下子都聚了過來。林曦的手指攥緊了披肩,剛要說話,手腕卻被人輕輕握住。
沈硯的掌心溫?zé)岣稍铮瑤е屓税残牡牧α?。他看著沈曼,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:“她是我沈硯的妻子,穿什么都配得上?!?/p>
風(fēng)吹過庭院,帶來桂花香。林曦仰頭看他,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,投下淡淡的陰影。她突然覺得,這件月白旗袍沒穿錯。原來真的有人,會透過那些世俗的眼光,看到她本來的樣子。
而掌心傳來的溫度,正一點點融化她心里積了多年的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