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擎的咆哮撕碎午夜的寂靜,郭城宇那輛線條兇悍的跑車,像一匹收不住韁繩的烈馬,帶著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銳響和尚未散盡的橡膠焦糊味,狠狠扎進車庫。推開車門,帶著一身未散的速度激起的風(fēng),還有淡淡的煙草和夜露的冷冽氣息,他甩上車門。
指紋鎖輕微一響,家門應(yīng)聲而開。撲面而來的并非預(yù)想中空洞的黑暗與寂靜,而是另一種更加凝滯、更具實感的黑暗。空氣里懸著一股熟悉的、帶著冷冽壓迫感的氣息,無聲無息,卻又無處不在。
郭城宇的腳步在玄關(guān)處頓住。
客廳中央,巨大的落地窗濾進城市遙遠(yuǎn)的光污染,勉強勾勒出一個深陷在沙發(fā)里的輪廓。那人影指間一點猩紅,隨著呼吸明滅不定,一縷極淡的煙味彌漫開來。
“又玩命?”
池騁的聲音低啞地響起,像砂紙磨過冰冷的金屬。他坐在那里,仿佛本身就是這深濃夜色的一部分。他指間夾著的東西,在窗外微光的反射下,顯出一角磨損的銅殼——是郭城宇隨身帶了好幾年的那個舊打火機。
郭城宇心頭那點剛從風(fēng)馳電掣里帶回來的燥熱,被這無聲的等待和這句冷冰冰的詰問瞬間澆熄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名火。他幾步跨過去,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,劈手就奪。
“老子樂意!”他語氣又沖又硬,指腹粗暴地擦過打火機那熟悉的砂輪,動作卻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熟練。
“嚓——”
一簇金紅的火苗猛地竄起,在濃稠的黑暗里撕開一道小小的、躍動的光口子。這微弱的光暈,不偏不倚,照亮了池騁近在咫尺的下頜線條,緊繃、鋒利,也照亮了他自己捏著火機的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,用力得有些發(fā)白。
就是這簇驟然亮起的火焰,像一把燒熔了記憶鎖的鑰匙。三年前那個冰冷刺骨的雨夜,毫無預(yù)兆地撞回眼前——也是這簇光,同樣在這只舊打火機上頑強跳動,映著池騁沾著雨水和血污卻異常專注的側(cè)臉。他咬著一截布條給自己粗暴地捆扎止血,然后,在骯臟潮濕的小巷深處,用這唯一的、晃動的光源照著,一針一線縫合他手臂上那道猙獰翻卷的口子。
那時,池騁的呼吸灼熱得像炭火,噴在他暴露的、沾著冰冷雨水的鎖骨上,聲音低啞地壓著:
“疼就咬我?!?/p>
記憶里那股混合著血腥、雨水、劣質(zhì)煙絲還有池騁身上獨特氣息的味道,仿佛瞬間又涌進了鼻腔。郭城宇的喉結(jié)控制不住地劇烈滾動了一下,仿佛又嘗到了那夜鐵銹般的腥咸。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,像要對抗某種無形的壓力,聲音卻泄露出一點狼狽的干澀:“……操!誰他媽要咬你?!?/p>
話音未落,一股帶著強大壓迫感的氣息驟然逼近!
池騁的動作快得如同夜色里撲擊的猛獸。郭城宇只覺得下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,迫使他微微仰頭,緊接著,一個滾燙而帶著絕對占有意味的烙印,狠狠地印在了他脆弱的喉結(jié)上——不是吻,是咬。牙齒叼著那一小塊凸起的軟骨,帶著懲罰性的力道研磨,細(xì)微的刺痛瞬間炸開,電流般竄遍全身。
郭城宇渾身猛地一僵,肌肉瞬間繃緊如鐵,捏著打火機的手指幾乎要嵌進銅殼里。那簇小小的火苗在他手里劇烈地顫抖起來,光影瘋狂跳躍,將兩人糾纏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天花板上。
池騁松開了齒尖,灼熱的唇卻依舊緊貼著他頸間搏動的血脈,低沉的聲音帶著灼人的氣息,直接灌進他耳蝸:“舊火機該換了?!?/p>
那點被咬出來的刺痛和這宣告般的話語,像火星子濺進了郭城宇滾沸的血液里。他幾乎是本能地反擊,帶著一股狠勁兒,抬手猛地攥住池騁系得一絲不茍的領(lǐng)帶,狠狠向下一扯!昂貴的布料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呻吟,領(lǐng)帶結(jié)被扯得松散歪斜,勒住了池騁的脖子,也把他拉得更近,兩張臉幾乎鼻尖相抵。
“用不著!”郭城宇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,帶著粗重的喘息,目光兇狠地撞進池騁深不見底的眼瞳里,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,“老子他媽就愛舊的!”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,帶著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宣告。
黑暗中,池騁無聲地笑了。那笑容在微弱跳動的火光映照下,危險又得意,像獵人終于看著心儀的猛獸一頭撞進了精心布置的陷阱。他任由領(lǐng)帶勒著,非但不退,反而更逼近一步,鼻尖幾乎蹭上郭城宇的,灼熱的氣息交織纏繞。他低沉的笑聲震動胸腔,帶著絕對的掌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饜足,清晰地砸在郭城宇繃緊的神經(jīng)上:
“郭少,你栽了。”
這四個字,輕飄飄,卻又重逾千斤。
郭城宇攥著領(lǐng)帶的手猛地一顫。心頭那堵由暴躁、桀驁和多年死扛筑起的高墻,在這一瞬間,仿佛被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撬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。墻后洶涌而出的,是這三年間無數(shù)個被他刻意忽略、強行壓下的瞬間——是池騁一次次替他擋掉明槍暗箭時冰冷的背影;是生意場上遭遇絕境,池騁不動聲色替他填平窟窿后,只淡淡扔下一句“欠著”;是他在酒局上喝到斷片,醒來永遠(yuǎn)在自己最熟悉的那張床上,床頭柜上永遠(yuǎn)放著一杯溫度剛好的水……
那些點點滴滴,此刻如同奔涌的熔巖,滾燙地沖刷著他強硬的偽裝。原來那些沉默的守護,那些不動聲色的周全,那些被他用“兄弟”二字粗暴覆蓋的縱容,早已織成了一張細(xì)密而無形的網(wǎng)。而他這只自以為能翻云覆雨的鷹,其實早已在網(wǎng)中央,越陷越深。
栽了?媽的,何止是栽了!
他死死盯著池騁近在咫尺的眼睛,那深潭里清晰地映著跳動的火苗,也映著他此刻無處遁形的狼狽。他想反駁,想罵人,想把手里這礙事的破火機砸過去,可喉嚨像被滾燙的鉛塊堵住,一個字也擠不出來。只有胸腔里那顆心,在死寂的黑暗中,擂鼓般狂跳,震耳欲聾,瘋狂地呼應(yīng)著對方同樣熾熱的心跳。
空氣凝固了,只剩下那簇被遺忘在郭城宇指間的火苗,還在微弱而執(zhí)著地燃燒著,發(fā)出極其輕微的“噼啪”聲,像兩顆心臟同頻共振的余響。
下一秒,郭城宇攥著領(lǐng)帶的手猛地松開,卻不是退卻。那只手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蠻勁,轉(zhuǎn)而狠狠揪住了池騁后腦的短發(fā),力道大得像要把他頭皮都扯下來。他不再有任何言語,直接以吻封緘!這不是什么溫柔的試探,而是如同困獸的撕咬,帶著孤注一擲的狠戾和積壓了不知多久的、連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渴望,兇狠地撞上池騁的唇。
池騁悶哼一聲,不是痛楚,而是被這突如其來的、帶著血腥味的兇猛點燃了更深的火焰。他幾乎是瞬間反客為主,手臂鐵箍般勒緊郭城宇勁瘦的腰身,猛地將人按倒在身后寬大的沙發(fā)上。沉重的身軀壓下,帶著不容置疑的征服。
混亂中,“啪嗒”一聲輕響,那枚見證了太多、也點燃了此刻的舊打火機,終于從郭城宇脫力的指尖滑落,掉在厚厚的地毯上,火苗倏然熄滅。
最后一點光源消失,黑暗徹底吞沒了兩人激烈糾纏的身影。粗重的喘息、衣料摩擦的悉索、唇舌交纏的濡濕聲響……在絕對的黑暗里被無限放大,交織成最原始也最滾燙的樂章。沙發(fā)承受著兩人激烈的角力,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吱呀聲。郭城宇感覺肺里的空氣快要被榨干,可池騁攻城略地的吻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掠奪,讓他連一絲喘息的空間都沒有。他屈膝想頂開身上沉重的壓迫,卻被池騁早有預(yù)判地死死壓住。黑暗中,他只能憑著本能,用牙齒狠狠回敬對方的唇舌,嘗到了淡淡的鐵銹味,分不清是誰的。
就在他以為要溺斃在這片灼熱的黑暗里時,池騁的動作卻毫無征兆地緩了下來。那蠻橫的壓制變成了緊密的擁抱,兇狠的啃噬變成了帶著安撫意味的舔舐,擦過他唇上被咬破的小傷口。郭城宇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一松,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,只剩下胸腔劇烈的起伏。
短暫的靜默在黑暗中蔓延,只有兩人急促的心跳和未平的喘息清晰可聞。
突然,池騁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,緊貼著他的耳廓,帶著事后的沙啞和一種奇異的鄭重:“舊的不去……”他似乎在摸索什么,衣物發(fā)出輕微的窸窣聲。
郭城宇尚未完全回神,就感覺池騁拉起了他的一只手,將一個冰涼的、帶著絲絨觸感的小方盒塞進了他的掌心。盒子被打開,池騁牽引著他的指尖,觸摸到里面靜靜躺著的東西——一個嶄新的打火機。金屬外殼光滑冰冷,線條流暢硬朗,顯然價值不菲。
“新的,怎么來?”池騁的尾音微微上揚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、屬于勝利者的得意。
郭城宇的手指在那冰冷的金屬上停頓了一瞬。黑暗中,他看不清池騁的表情,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落在他臉上的、帶著灼人溫度的目光。媽的,這混蛋!他心底暗罵一聲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著惱怒和被看穿的羞恥感再次涌起,但這一次,似乎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。
他沒有立刻回答,也沒有推開那只握著他的手。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新火機光滑的表面,片刻之后,他猛地攥緊了那個冰冷的絲絨盒子,連同里面嶄新的火機,也攥住了池騁那只帶著薄繭的手。他用力一拽,將人再次拉向自己,帶著一股“老子豁出去了”的狠勁,用額頭狠狠撞了一下池騁的額頭。
“操!”他低咒出聲,聲音嘶啞,卻不再有掙扎的意味,反而像一種別扭的確認(rèn)。黑暗中,他摸索著,主動尋到了池騁的唇,這次不再是撕咬,而是帶著一種認(rèn)命般的兇狠,重重地印了上去。
舊火已熄,余溫灼心。而新的火種,已在唇齒廝磨間,悄然點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