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倒計時 D-360，清晨 6:00
1
五點的天空是一種被稀釋的墨藍(lán)，云腳低垂，像吸飽了水的棉絮，隨時會墜下來。
301 宿舍的燈提前亮了。
林知晴坐在下鋪，把鞋帶系了拆、拆了系，直到第三遍才確認(rèn)左右腳沒反。
她今天穿的是新校服——白色短袖、深藍(lán)百褶裙，腰間一條暗紅色皮帶。
皮帶是她昨晚自己縫的，用來固定一條極薄的防墜繩。
防墜繩的另一頭，纏在手腕三圈，藏在袖口。
【向日葵系統(tǒng)：今日升旗隊列，目標(biāo)出現(xiàn)概率 100%，心率預(yù)警閾值 110，是否開啟強(qiáng)制冷靜模式？】
“不用?！?/p>
她在心里回答，聲音像一根繃直的弦。
今天，她要用自己的節(jié)奏呼吸。
2
6:10，走廊盡頭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。
沈放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(jìn)來，低而清晰：
“林知晴，起了嗎？”
她拉開門。
少年倚在門框，一手拎兩只熱乎乎的紙袋，一手抱著一盆巴掌大的向日葵。
花盆用舊易拉罐剪成，外壁貼著一圈橙黃色便利貼，每一張都寫了字。
——“早安 1/365”
——“今天也是活下去的一天”
——“升旗不暈指南：吸一口花香”
林知晴指尖一頓。
“給我的？”
“給‘我們’的?！?/p>
沈放把向日葵塞進(jìn)她懷里，溫度透過陶土盆壁，一點點滲進(jìn)皮膚。
紙袋打開，是食堂限量供應(yīng)的橙花餅，表皮焦黃，撒著細(xì)白糖霜。
“吃點甜的，”他說，“等會兒唱國歌，嘴巴不會發(fā)苦?！?
3
6:25，操場集合線。
昨夜一場急雨，草坪積著水，鞋底踩下去，“咕嘰”一聲冒出渾濁氣泡。
廣播里播放著《運動員進(jìn)行曲》，鼓點被濕氣裹住，顯得黏滯。
林知晴站在班級最后一排，懷里抱著向日葵，像抱著一盞燈。
沈放在她右后方半步，傘沒撐，卻替她擋掉了大半斜風(fēng)。
前面兩個女生回頭，目光落在花盆，竊竊私語：
“復(fù)讀生這么張揚？”
“聽說她心理有問題……”
聲音不大，卻足夠鋒利。
林知晴指節(jié)收緊，花盆邊緣勒出一道淺淺白痕。
下一秒，沈放往前邁了小半步，剛好遮住那些視線。
少年聲音不高，卻足夠讓那兩個人聽見：
“復(fù)讀是勇氣，養(yǎng)花是浪漫，把兩件事放在一起說的人，才該看看心理科。”
女生們噤聲，迅速回頭。
林知晴勾了勾嘴角。
【向日葵系統(tǒng)：心率 88→79，情緒閾值+2?！?
4
6:30，鼓號隊就位。
指揮棒劃出第一道弧線，國歌前奏轟然炸響。
“全體肅立——奏唱國歌！”
林知晴身體下意識一僵。
下一秒，懷里向日葵被沈放接了過去。
少年單手托著花盆，另一只手伸到她背后，指尖在她肩胛骨之間輕輕寫下一行字：
——吸、呼、吸、呼。
節(jié)奏平穩(wěn)，像暗號。
她跟著做，胸腔逐漸松開。
鼓號聲、合唱聲、風(fēng)聲，全部退到很遠(yuǎn)的地方。
她只聽見自己心跳，一下一下，落在鼓點上。
【系統(tǒng)：心率 95→82，安全?！?
5
6:35，升旗完畢。
校長開始講話，照例是“新學(xué)期新希望”。
主席臺上方，紅色橫幅被風(fēng)鼓起，“歡迎新同學(xué)”五個大字皺成一團(tuán)。
林知晴抬眼，看見橫幅背面用鉛筆寫了極淺的一行字：
——“活下去，才能看到褶皺里的太陽?！?/p>
她認(rèn)得那是沈放的筆跡。
原來他早就來過。
原來他比她先一步，把答案藏在最顯眼的地方。
6
6:45，學(xué)生代表發(fā)言。
上臺的是高二（1）班的文藝委員，稿子很長，聲音被話筒放大后帶著尖銳電流。
太陽漸漸升高，草坪水汽蒸騰，空氣像一塊被反復(fù)揉搓的塑料膜。
林知晴額頭滲出細(xì)汗。
沈放把向日葵遞回她懷里，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折疊成方塊的小廣告紙。
展開——是一張圖書館空調(diào)維修通知。
他把廣告紙貼在臉側(cè)，權(quán)當(dāng)扇子，風(fēng)一半給她，一半給自己。
扇面有油墨味，混著少年袖口橙花與雪松的余韻。
林知晴忽然想起昨夜失眠時，系統(tǒng)給出的“氣味療法”提示：
——橙花鎮(zhèn)靜，雪松安神。
原來他早就把藥方藏在日常里。
7
7:00，儀式結(jié)束，人群解散。
各班按隊列退場，鞋底踏過積水，濺起細(xì)小浪花。
林知晴故意放慢腳步，落在最后。
沈放與她并肩，向日葵舉在兩人中間，像一盞移動的燈。
路過操場出口，老周招手叫住他們。
“下周省里心理情景劇初賽，你們組準(zhǔn)備得怎么樣？”
沈放答：“劇本定好了，道具也齊，只差一個謝幕?！?/p>
老周笑：“別賣關(guān)子?！?/p>
沈放側(cè)頭看林知晴，語氣輕緩：
“謝幕時，我們會把這盆向日葵送給觀眾席第一排最左邊的人?！?/p>
老周愣?。骸澳鞘窃u委席……”
“對?！鄙倌陱澭?，“讓他們帶一盆活的花回去，比任何獎狀都更有說服力?！?/p>
林知晴垂眸，指尖碰了碰向日葵的葉片。
葉片柔軟，脈絡(luò)清晰，像一條小小的生命線。
8
7:20，教學(xué)樓 205 排練室。
空調(diào)壞了，窗戶大開，晨風(fēng)吹動窗簾，鼓起又落下。
沈放把向日葵放在窗臺，陽光透過玻璃，在花盤上投下圓形光斑。
林知晴坐在第一排，翻開劇本的最后一頁空白處，寫下一行鉛筆字：
——“升旗儀式，第 1 次，沒有暈倒。”
寫完，她抬眼。
少年逆光站著，正在調(diào)試藍(lán)牙音箱。
音樂響起，是低緩的鋼琴曲《River Flows In You》。
沈放把音量調(diào)到最低，像在為一場尚未到來的暴雨做鋪墊。
林知晴忽然開口：“沈放?！?/p>
“嗯？”
“謝謝你擋住那些視線?！?/p>
少年沒回頭，指尖在音箱按鈕上停頓半秒。
“下次，你自己擋。”
“……好?！?/p>
“但我會一直在你旁邊。”
他補(bǔ)了一句，聲音散在風(fēng)里，像一句無聲的誓言。
9
7:30，排練室門被推開。
老周抱進(jìn)來一大箱舊窗簾布，說是舞臺背景。
布料堆在地上，揚起細(xì)小塵埃，在陽光里跳舞。
林知晴彎腰幫忙，指尖碰到一塊帶暗紋的深藍(lán)布。
布角繡著一行幾乎褪色的英文字母：
——“Live long and prosper.”
她怔住。
沈放俯身，在她耳邊輕聲翻譯：
“生生不息，繁榮昌盛?！?
熱氣拂過耳廓，像電流。
林知晴的指尖微微發(fā)抖，卻不是因為恐懼。
10
7:40，第一節(jié)課預(yù)備鈴。
兩人并肩走出排練室。
走廊盡頭，公告欄新貼的海報被風(fēng)吹得鼓起。
海報上是心理劇初賽名單，最末一行用紅筆圈出：
——《早安，向日葵》
組員：沈放、林知晴
演出時間：9 月 30 日 19:00
演出地點：校報告廳
觀眾：全校師生 + 省心理中心評委
林知晴停下腳步，目光落在日期上。
9 月 30 日，是倒計時 D-355。
是她前世住院的周年日。
也是沈放去年割腕被救回的日子。
她握緊向日葵的盆沿，指尖被陶土刺得發(fā)疼。
沈放側(cè)頭看她，聲音低而穩(wěn)：
“那天，我們把日歷撕掉，重新寫?！?
林知晴點頭，聲音很輕，卻堅定：
“好?！?
11
7:45，陽光徹底鋪滿走廊。
兩人影子交疊，像兩條藤蔓，終于找到可以攀爬的墻。
【向日葵系統(tǒng)：今日升旗儀式結(jié)束，任務(wù)進(jìn)度 5%，求生欲+3】
【心率：75，情緒閾值+4】
【備注：橙花與雪松的氣味，已標(biāo)記為安全信號?！?
12
尾聲
林知晴回到座位，把向日葵放在窗臺。
花盤朝著太陽，葉片上還沾著晨露。
她低頭，在便利貼上寫下今天的最后一句話：
——“升旗儀式，第 1 次，沒有暈倒，也沒有逃跑。”
寫完，她抬眼。
沈放坐在斜后方，單手托腮，另一只手在桌面輕輕敲著節(jié)奏。
陽光落在少年睫毛上，像碎金。
她忽然想起他昨夜在筆記本上寫的那句話——
“D-360，她站在人群里，沒有倒下去。”
于是，她在便利貼背面又補(bǔ)了一句：
“謝謝你，讓我第一次相信，國歌也可以不嚇人?！?
便利貼被貼在向日葵花盆外側(cè)，像一枚小小的勛章。
風(fēng)從窗戶吹進(jìn)來，葉片晃動，發(fā)出極輕的“沙沙”聲。
像在說：
早安，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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