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漫進窗欞時，阿瑤是被鍋里的藥香喚醒的。

沈淵趴在床沿，青衫上的血漬已被秦婆婆洗得發(fā)淡，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舊傷。他手里還攥著那卷桃溪塢的畫，墨跡早干透了，邊角卻被指腹磨得發(fā)毛。阿瑤輕輕抽回畫，看見他睫毛顫了顫，忽然睜開眼，眼底的紅血絲里浮著層笑意。

“鍋里煮著青杏湯?！彼曇暨€有些啞，卻伸手想夠她，“秦風(fēng)說你昨夜守了半宿?！?/p>

灶房里，秦婆婆正把搗碎的青杏往陶罐里倒。秦風(fēng)蹲在火堆旁添柴，短刀別在腰間，刀鞘上的桃花紋被晨光浸得發(fā)亮?！吧虼蟾缧蚜?？”少年抬頭時，額角的擦傷還泛著紅，“我去后山采了蒲公英，婆婆說混著青杏熬，能消腫。”

阿瑤端著藥碗進來時，沈淵正對著那面褪色的“沈”字旗出神。旗幟被秦婆婆熨得平展，邊角的破洞用同色的線補過，像塊打了補丁的舊傷疤?！扒夭畮Я藥讉€老伙計去縣里了?！彼阉幫脒f給他，指尖觸到他手腕上的新傷，“說拿著令牌去見李都頭，當(dāng)年是你爹把他從牢里保出來的?！?/p>

沈淵喝藥的動作頓了頓?！袄钍逍宰庸⒅?，可惜斗不過沈景明的勢力?！彼畔峦耄鋈蛔テ鹉前讯痰?，刀身在晨光里劃了道亮弧，“但有些賬，總得當(dāng)面算。”

阿瑤沒攔他。她鋪開宣紙，研墨時看見窗臺上曬著的青杏干，是昨夜挑揀出來的最青的那些。秦風(fēng)說要曬得半干，泡在酒里能治跌打損傷，就像去年沈淵替他處理打獵摔的傷時那樣。

“畫什么？”沈淵湊過來時，發(fā)間還沾著根草屑，是昨夜趴在床邊睡覺時落上的。

阿瑤蘸了蘸胭脂紅，在紙上點出片桃林。“畫瞭望臺?！彼P尖一頓，畫出個舉著竹箭的小人，“秦風(fēng)說要把臺子修得再高些，能看見蘭溪那邊的船?！?/p>

沈淵忽然笑了。他從懷里摸出塊玉佩，是從捕頭身上解下來的，玉質(zhì)通透，刻著朵歪歪扭扭的桃花——當(dāng)年沈家作坊里的學(xué)徒手藝，沒想到會出現(xiàn)在仇人的腰間?！扒仄牌耪f，這玉佩是沈景明三年前賞給他的?！彼讣饽﹃衽迳系目毯?，“原來有些舊情，早被他自己磨成了刀?！?/p>

午時的陽光穿過桃林時，秦伯伯帶著人回來了。李都頭跟在后面，官服上沾著塵土，手里攥著本賬冊，封面的“漕運”二字被血浸得發(fā)黑?！吧蚓懊鞯募Z倉在城南的廢棄窯廠?！彼钐爬锾砹烁?，火光映著他鬢角的白發(fā)，“當(dāng)年你爹就是查到這里，才被他按了個通敵的罪名?！?/p>

阿瑤的筆尖滴下點墨，落在畫里的溪水處。她忽然想起昨夜亂葬崗的火光，想起那些舉著鋤頭的村民，原來所謂的絕境，從來不是孤身一人。就像秦婆婆說的，桃樹砍了根還在，只要根須扎得深，春風(fēng)一吹，又是滿塢的花。

沈淵拿起那本賬冊時，阿瑤正往畫里的老桃樹下添青杏。青綠色的果子綴在枝頭，像一顆顆沒熟透的希望。她忽然抬頭，看見沈淵望著畫笑，眼里的光比朝陽還要亮。

“秦風(fēng)說要在老桃樹下搭個石桌?！彼哌^來，替她扶正歪了的木簪，“等收了新麥，就著青杏酒，把桃溪塢的故事，慢慢說給孩子們聽?！?/p>

窗外的桃花又落了些，飄進窗欞落在宣紙上，像給畫里的春天，添了片真的花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