顏書瑤第三次調整了展館入口處的導覽牌角度,指尖在金屬邊框上留下一抹薄汗。清晨的陽光透過美術館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,將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。
"別忙了,已經(jīng)夠完美了。"蘇瑜遞來一杯冰美式,戲謔地戳了戳她的腰,"從沒見過你這么緊張,該不會在等什么人吧?"
書瑤接過咖啡,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平靜。"只是希望首展順利。"她抿了一口,苦澀在舌尖蔓延,"林總監(jiān)今天會來。"
"林紹遠?"蘇瑜翻了個白眼,"那個因為騷擾女下屬被投訴,最后反而讓你背鍋的混蛋?別告訴我你還怕他。"
"不是怕。"書瑤輕輕搖頭,目光掃過陸續(xù)入場的觀眾,"只是不想再被找麻煩。"
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包里那張留有鋼筆字跡的邀請函。三天過去了,那個雨夜偶遇的男人毫無音訊。這很正常,她對自己說。像靳言川那樣的人,大概早就把那張邀請函丟進了碎紙機。
"哇哦。"蘇瑜突然捏緊了她的手臂,"九點鐘方向,高能預警。"
書瑤抬頭,呼吸瞬間凝滯。
靳言川穿著一件深灰色西裝站在入口處,陽光在他挺拔的身形周圍勾勒出一道金邊。他沒有打領帶,襯衫最上面的扣子隨意地敞開著,比那晚在雨中少了幾分凌厲,卻多了幾分慵懶的優(yōu)雅。
"那是誰?"蘇瑜壓低聲音,"他看展板的樣子像是在評估股票走勢,但該死的性感。"
書瑤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。"就是...那天送我回家的人。"
"什么?"蘇瑜倒吸一口氣,"那個'考慮看看'的雨中紳士?他居然真的來了?"
靳言川似乎感應到了她們的注視,轉頭準確無誤地鎖定了書瑤的位置。他的嘴角微微上揚,朝她點了點頭。
書瑤感到一股熱流涌上臉頰。"我得去接待了。"她匆忙整理了一下頭發(fā),朝靳言川走去。
"顏策展人。"靳言川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低沉,"我沒遲到吧?"
"完全沒有。"書瑤努力保持專業(yè)微笑,"歡迎來到'邊界與共鳴'當代水彩畫展。"
靳言川環(huán)顧四周,目光在幾幅作品上短暫停留。"我對藝術了解不多,可能需要一個專業(yè)導覽。"
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不擅長什么,書瑤敏銳地察覺到。她引著他走向第一展區(qū),開始講解本次展覽的主題。隨著講解深入,她逐漸找回了熟悉的節(jié)奏,手勢也變得流暢起來。
"這位畫家使用濕畫法創(chuàng)造朦朧效果,但你看這些細節(jié)..."她指向一幅風景畫的角落,"在看似隨意的筆觸中藏著極其精確的控制。"
靳言川傾身向前,眉頭微蹙。"像是商業(yè)決策,表面靈活,實則計算精確。"
書瑤眼前一亮。"正是如此!藝術創(chuàng)作也需要理性與感性的平衡。"
他們就這樣一幅一幅看過去,書瑤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靳言川雖然缺乏專業(yè)知識,但總能提出犀利的觀察。當走到中央展區(qū)時,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
"顏策展人,這幅作品的標簽似乎有誤?"
書瑤轉身,林紹遠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,身邊圍著幾個業(yè)界同行。他指向一幅抽象水彩,"按照目錄,這應該是2019年作品,但看這紙張氧化程度,至少存放五年以上了。"
周圍響起幾聲竊竊私語。書瑤走近細看,心跳加速——林紹遠說的不無道理,這幅畫確實看起來比其他同期作品更舊。
"林總監(jiān)好眼力。"她保持微笑,"這正是藝術家刻意追求的效果。他使用了一種特殊工藝——"
"特殊工藝?"林紹遠打斷她,"我在行業(yè)二十年,從沒聽說過什么工藝能讓新畫作自然氧化到這種程度。"
書瑤感到后背滲出冷汗。就在這時,靳言川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她身側。
"林總監(jiān)是吧?"他伸出手,"靳言川,靳氏投資。"
林紹遠的表情瞬間變了。"靳總?久仰大名!沒想到您對藝術也感興趣。"
"偶然接觸,發(fā)現(xiàn)很有意思。"靳言川語氣平淡,"剛才顏策展人提到的特殊工藝,我在維也納一個先鋒展上見過類似技術。藝術家將茶葉萃取物混入顏料,加速氧化過程以表達時間主題。"他轉向書瑤,"我沒記錯吧?"
書瑤驚訝于他編造故事的流暢,立即接上話題:"完全正確。這位藝術家深受東方哲學影響。"
林紹遠尷尬地咳嗽兩聲。"原來如此...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。"
靳言川微微一笑:"術業(yè)有專攻。林總監(jiān)對傳統(tǒng)技法的了解令人佩服,但當代藝術確實日新月異。"他輕輕碰了碰書瑤的手肘,"顏策展人,能繼續(xù)為我講解嗎?我很好奇下一個展區(qū)。"
離開人群后,書瑤長舒一口氣。"謝謝你。雖然那完全是一派胡言。"
靳言川嘴角微揚:"商場上這叫'戰(zhàn)略性真相'。況且,茶葉確實能加速紙張氧化,不算全假。"
"你怎么知道林紹遠會買賬?"
"他領帶上的徽章是金融協(xié)會的,這種人最吃'權威'這套。"靳言川看向她,"你以前在他手下工作?"
書瑤點頭:"直到他性騷擾實習生,卻讓我背上了'管理不善'的鍋。"
靳言川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。"需要我讓他永遠別出現(xiàn)在你的展覽上嗎?"
這突如其來的保護欲讓書瑤心頭一顫。"不用,我能應付。"她轉移話題,"說真的,你為什么來?我以為'考慮看看'只是客套話。"
靳言川沉默片刻,目光落在一幅畫上。"我查了Einaudi的其他作品,那首《Night》確實很適合失眠時聽。"
這個答非所問的回答讓書瑤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正想追問,蘇瑜急匆匆地走過來。
"書瑤,媒體采訪馬上開始...哦,抱歉打擾你們了。"
"這是我閨蜜蘇瑜,"書瑤介紹道,"蘇瑜,這是靳言川先生。"
蘇瑜意味深長地看了書瑤一眼,向靳言川伸出手:"久仰大名,靳先生。"
靳言川禮貌地握了握:"蘇小姐。"
書瑤注意到兩人握手時蘇瑜微微睜大的眼睛。采訪不能遲到,她只好向靳言川道歉:"我得先去..."
"去吧。"靳言川點頭,"我再看看。"
采訪持續(xù)了四十分鐘。當書瑤回到主展區(qū)時,靳言川已經(jīng)不見蹤影。失落感如潮水般涌來,直到她發(fā)現(xiàn)服務臺留著一張名片——簡約的黑色卡片上只有名字和電話,背面用鋼筆寫著:"導覽很精彩。如有藝術活動,歡迎通知?!狫"
"我就說他不對勁。"蘇瑜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在身后,"靳言川,靳氏集團的太子爺,身價至少這個數(shù)。"她比了個手勢,"而且傳聞從不參加私人社交活動,商業(yè)宴請都要提前一個月預約。"
書瑤捏著名片,心跳加速。"那又怎樣?"
"怎樣?"蘇瑜瞪大眼睛,"他對你明顯有意思!不然為什么專程來看一個小型水彩展?"
書瑤將名片小心地放進錢包。"他只是對藝術感興趣而已。"
"騙鬼呢。"蘇瑜壓低聲音,"不過小心點,我聽說靳家背景復雜,家族斗爭很激烈。"
另一邊,靳言川的助理程朗將一份文件放在辦公桌上。
"顏書瑤的資料,很干凈。29歲,國立藝術學院碩士,父親早逝,由母親撫養(yǎng)長大。業(yè)內評價專業(yè)能力強但性格耿直,所以晉升慢。"程朗停頓了一下,"有個奇怪的點,她母親叫顏敏,曾在長河集團工作過。"
靳言川抬起頭:"我父親的老東家?"
"是的。更巧的是,顏敏離職時間是1998年12月,正好是老董事長,也就是您祖父去世前一個月。"
靳言川眼神一凜:"查清楚關聯(lián)。"
程朗點頭離開后,靳言川走到落地窗前。城市燈火闌珊,他想起書瑤手腕上那個蝴蝶形狀的胎記,和二十年前母親日記中提到的那只"停在顏敏女兒手上的蝴蝶"。
這會是巧合嗎?
與此同時,書瑤回到公寓,將靳言川的名片放在茶幾上,盯著看了許久。手機突然響起,是母親。
"書瑤,下周日別忘了家族聚會。"母親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溫柔,"你阿姨說要給你介紹一個海歸博士,條件很不錯。"
書瑤嘆了口氣:"媽,我說過不用..."
"你都29歲了,總該考慮終身大事了。"母親頓了頓,"我今天心口又有點疼..."
又來了。書瑤揉著太陽穴:"我會去的。但只見面,不保證什么。"
掛斷電話,她再次看向那張名片。窗外,一輪新月悄然升起,清冷的月光灑在黑色卡片上,映出若有若無的金屬光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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