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余燼上的月亮》
——林縛十年恨歌
【楔子】
林縛第一次意識到“占有”這個詞,是在八歲。
那天沈照汐把最后一顆草莓糖讓給她,指尖擦過她掌心,像火柴擦過磷面,呲啦一聲燃起的疼。
她站在紫藤墻下,看沈照汐跑遠的背影,忽然生出一種古怪的饑餓:想把她關進玻璃罩子,只允許自己看。
可她只是攥緊那顆糖,糖紙在口袋里揉得稀爛。
——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克制。
【第一章 絕對領域】
十八歲以前的林縛,手機相冊里只有兩種東西:
1. 沈照汐。
2. 與沈照汐有關的一切。
她給每一張照片命名:
“20080314 她今天把劉海別到耳后,露出痣。”
“20090422 她喝剩的半盒牛奶,我偷偷帶回家凍成冰?!?/p>
家里更夸張。主臥墻是整面軟木,釘滿沈照汐的演出票根、她隨手寫的便簽、甚至小學時交換的橡皮頭。
沈照汐笑她:“你是博物館嗎?”
林縛垂眼,把那句“我是你的陵墓”咽回去。
她不敢說愛。
母親說過,林家的孩子可以掠奪,不可以乞討。
于是她做騎士:
沈照汐演講忘詞,她關掉會場的提詞器,陪她一起背;
沈照汐發(fā)高燒,她夜里翻窗送藥,被玻璃劃傷手臂,血滴在地板像一串省略號;
沈照汐十八歲生日,她提前半年飛去蘇富比,拍下那枚維多利亞時期的月光石胸針——卻只在散場時假裝偶遇,輕描淡寫遞過去:“順手?!?/p>
她以為時間站在自己這邊。
直到2012年10月3日,沈照汐消失了。
【第二章 驟斷】
沒有告別,沒有短信。
沈家搬空只用了三天,紫藤墻被連根挖掉,說是要擴建車庫。
林縛站在廢墟里,手里拎著親手做的草莓蛋糕——奶油在烈日下坍塌,像融化的雪。
她撥了四十二通電話,機械的女聲重復“您撥打的號碼不存在”。
那天她第一次發(fā)病:
手指痙攣,呼吸性堿中毒,指甲在水泥地抓出五道血痕。
醒來是在醫(yī)院,母親坐在床邊,語氣平靜得像談一筆并購:“沈家破產(chǎn),移民避險。別再丟人?!?/p>
她拔掉輸液管,沖進雨里,一路跑到機場。
顯示屏滾動的航班沒有“沈”字。
她跪在T3航站樓,喉嚨發(fā)出一種非人的嗚咽,像被拋棄的幼獸。
保安來拉她時,她死死攥住圍欄,指甲斷在金屬網(wǎng)里。
最后是三個成年男人合力把她拖上車。
車窗升起,雨刷擺動,世界模糊成一片。
【第三章 銹蝕】
恨意是緩慢氧化的鐵。
第一年,她瘋狂搜索“沈照汐”三個字:
推特、Facebook、暗網(wǎng)、校友錄……
一無所獲。
第二年,她把沈照汐的照片打印成等身海報,貼在臥室天花板。
每晚睡前盯著看,直到眼球干澀,仿佛這樣就能把人從二維里摳出來。
第三年,她開始自殘。
用手術刀在左臂內(nèi)側刻字:
“SZX”
血珠滲出,像被反寫的“愛”。
第四年,她考上P大心理系,研究“情感剝離”。
導師說:“你要治愈自己?”
她笑:“我要證明,愛是可以被量化的幻覺。”
第五年,她發(fā)表《高功能反社會人格的依戀代償模型》,論文里引用了大量“Y103實驗數(shù)據(jù)”——導師不知道,那是她夜里對著沈照汐舊照片測的心率。
第六年,她開始養(yǎng)替身。
第一個女孩有同樣的梨渦,她買通酒吧服務生,在酒里加氟西汀,女孩昏沉中叫了她一聲“照汐”,但是她想起了沈照汐,她看著面前有幾分像的人,她竟恨不得殺了她,她放棄了養(yǎng)替身的想法,太惡心了。
林縛在洗手間吐得昏天黑地。
第七年,她燒掉所有海報,把灰燼和月光石胸針鎖進保險箱。
密碼是1003。
【第四章 回聲】
十年里,她反復做一個夢:
沈照汐站在紫藤墻那頭,向她伸手。
她拼命跑,卻永遠觸不到。
醒來時枕邊濕涼,像有人偷偷替她哭過。
她學會把恨意磨成刀:
拒絕所有節(jié)日,因為節(jié)日是沈照汐的笑聲做的;
拒絕所有草莓,因為草莓是沈照汐唇色染的;
甚至拒絕“溫柔”這個詞——它聽起來像沈照汐的呼吸。
她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島,島中央立滿沈照汐的碑。
每年10月3日,她會在陽臺燒一封信:
“我恨你。
我恨你像光一樣照進來,又像光一樣熄滅。
我更恨我自己——
恨我至今記得你左肩有顆痣,恨我手機里還存著你2009年發(fā)錯的短信‘晚安’。
沈照汐,你最好死在外面。
否則我會親手掐死你,再把骨灰做成戒指,這樣你就再也跑不了?!?/p>
火舌舔上信紙,她面無表情,仿佛燒掉的是別人的心臟。
【第五章 裂縫】
2022年10月3日,林縛三十歲生日。
凌晨三點,門鈴響。
貓眼里,沈照汐站在走廊燈下,懷里抱著一盆白色風信子。
十年過去,她眼角有了細紋,卻還是笑出那顆虎牙:“縛縛,我回來了?!?/p>
林縛沒開門。
她背抵著門,緩緩滑坐在地,指甲掐進掌心。
恨意在這一刻達到峰值——像巖漿沖破地殼,焚毀所有偽裝的平靜。
她想起自己22歲那年,在冰島看極光。
導游說:“極光是太陽風暴的遺骸?!?/p>
她當時想:原來最絢爛的光,都是毀滅后的余燼。
此刻,沈照汐就是她的極光。
隔著一道門,她聽見沈照汐的聲音:“縛縛,我知道你在?!?/p>
像一把鈍刀,緩慢地鋸她的神經(jīng)。
她突然笑了,笑聲嘶?。骸吧蛘障?,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原諒你?”
門外沉默很久。
然后是一聲極輕的:“我沒想讓你原諒。我只是……回來看看我的朋友?!?/p>
林縛猛地拉開門。
走廊燈慘白,沈照汐的影子投在墻上,像一幅被水暈開的舊畫。
她抬起手,似乎想碰林縛的臉。
林縛后退一步,眼底是徹骨的冷:“我不是朋友,我是你親手制造的怪物。”
沈照汐的手僵在半空。
風信子跌在地上,陶盆碎裂,泥土濺在林縛腳踝,像某種遲到的祭奠。
【第六章 灰燼里】
那天之后,林縛搬去了實驗室。
她申請了南極科考隊的心理監(jiān)測項目,為期一年。
臨走前,她回了一趟老宅。
林縛把紙條揉成團,塞進嘴里,生生咽下。
胃酸腐蝕紙漿,喉嚨灼痛,卻抵不過胸口萬分之一。
飛機穿越云層時,她望著舷窗外刺眼的太陽,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的午后:
沈照汐把草莓糖放進她手心,說:“縛縛,甜不甜?”
她當時沒回答。
現(xiàn)在終于有了答案——
“甜。
但甜里摻了玻璃碴,我咽了十年?!?
【尾聲】
南極的極夜漫長。
林縛在零下40℃的風雪里做實驗,睫毛結霜。
某天凌晨,極光出現(xiàn)。
她站在冰原中央,對著天空舉起右手——
無名指上,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灰月光石戒指。
戒圈內(nèi)側刻著一行小字:
“To my only variable.”
她忽然跪倒,把臉埋進掌心。
雪落無聲,覆蓋了所有未出口的哭喊。
那一刻她終于承認:
恨是愛的遺像。
而她,在恨里活了十年,只是為了等一個永遠等不到的人。
——沈照汐,你贏了。
你讓我的世界只剩你,連恨都刻著你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