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的陽光格外慷慨，林夏站在美術(shù)館門口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包的帶子。周周說臨時有事來不了，只發(fā)了條消息：“攝影師叫顧嶼，穿卡其色風(fēng)衣，很好認(rèn)的?！?/p>

正抬頭看展館海報時，身后傳來溫和的聲音：“請問是林夏嗎？”

轉(zhuǎn)身的瞬間，林夏聞到淡淡的松木香。男人站在兩步外，個子很高，卡其色風(fēng)衣的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手腕上簡單的皮質(zhì)表帶。他手里拿著臺相機，鏡頭蓋沒摘，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紋路：“我是顧嶼?！?/p>

“你好。”林夏點點頭，注意到他相機包上掛著個小小的銀杏葉掛墜，和她鑰匙上的那個有點像。

顧嶼側(cè)身讓她先進(jìn)門：“周周說你喜歡靜物攝影？”

“嗯，覺得很安靜?！绷窒目粗箯d墻上的作品，玻璃展柜里的舊懷表在燈光下泛著柔光，突然想起陳默爺爺?shù)哪侵焕蠎驯恚郧八偰迷谑掷锇淹?，說“等以后傳給我們的孩子”。

“靜物里藏著時間的痕跡?！鳖檸Z的聲音很輕，像怕驚擾了空氣里的塵埃，“你看那組陶瓷碗，釉色的磨損處，其實都是生活留下的記號?！?/p>

林夏順著他的視線看去，展臺上并排放著三只粗陶碗，碗沿有細(xì)碎的缺口，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上面，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。她想起以前和陳默用的那對情侶碗，他總搶她的那只，說“你的碗看著比較能裝飯”，后來吵架時被她摔碎了一只，剩下的那只，昨天被她扔進(jìn)了垃圾桶。

“以前我總覺得，東西壞了就該扔?！绷窒妮p聲說，“現(xiàn)在覺得，有點痕跡也挺好的?！?/p>

顧嶼笑了笑，舉起相機對著陶碗拍了張照：“我以前也這樣，后來拍老物件多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不完美的地方最動人。就像這組照片的攝影師，特意保留了暗角，說是‘給時光留個影子’。”

他們慢慢往前逛，顧嶼偶爾會講些攝影技巧，更多時候是安靜地陪著她看畫。走到一組玻璃器皿展前時，林夏停住了腳步——照片里的玻璃杯上凝結(jié)著水珠，杯口有淡淡的口紅印，像極了她以前常用的那只。

“這張照片用了慢門拍攝?！鳖檸Z指著照片左下角的光影，“水珠滴落的軌跡被拉長，像時間在流動。”

林夏想起無數(shù)個清晨，她趴在餐桌上喝咖啡，陳默在旁邊煮面，水蒸氣模糊了眼鏡片，他摘下眼鏡時，鼻梁上有淺淺的紅痕。那些被熱氣氤氳的瞬間，當(dāng)時只覺得平常，現(xiàn)在卻成了抓不住的影子。

“你好像有心事？”顧嶼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。

林夏搖搖頭，指尖劃過展柜的玻璃：“沒什么，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?！?/p>

顧嶼沒追問，轉(zhuǎn)而說起別的：“我以前在報社拍社會新聞，每天追著突發(fā)跑，后來覺得太累，就辭職拍自己喜歡的東西了?！彼D了頓，看向她，“你呢？周周說你是做設(shè)計的？”

“嗯，平面設(shè)計?！碧岬焦ぷ?，林夏放松了些，“有時候也會參考攝影作品找靈感。”

他們走到展廳盡頭的休息區(qū)，顧嶼去買了兩杯檸檬水。林夏接過杯子時，指尖碰到他的手，微涼的溫度讓她想起陳默的手，總是暖暖的，冬天會把她的手揣進(jìn)他的口袋里。

“下周有個膠片攝影的分享會，”顧嶼攪動著杯子里的檸檬片，“你要是有空，一起去？”

林夏的手機在包里震動了一下，她以為是周周，拿出來看卻愣住了——是陳默發(fā)來的消息，只有短短幾個字：“那枚戒指，還在嗎？”

陽光透過百葉窗，在手機屏幕上投下細(xì)長的光斑，像道突然裂開的傷口。林夏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，半天沒動。

“怎么了？”顧嶼注意到她的神色。

“沒什么?！绷窒陌礈缙聊?，把手機塞回包里，檸檬水的酸意漫上來，刺得舌尖有點麻，“分享會……我可能要看看日程。”

顧嶼點點頭，沒再追問，轉(zhuǎn)而說起他去鄉(xiāng)下拍老家具的經(jīng)歷。林夏聽著，偶爾應(yīng)一聲，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。她想起昨天晚上，把那枚戒指從鐵盒里拿出來，放在了梳妝臺的抽屜里，月光照在上面，亮得有點刺眼。

離開美術(shù)館時，已經(jīng)是下午四點。顧嶼說順路，可以送她到地鐵站。走到路口等紅燈時，林夏的手機又震動了，還是陳默的消息：“我明天上午去你家附近，能不能……見一面？”

綠燈亮了，顧嶼側(cè)身讓她先過：“在想什么？”

林夏看著對面街道的車水馬龍，突然覺得很累。那些沒說出口的話，沒解開的結(jié)，像纏在心里的線，越扯越亂。

“沒什么。”她深吸一口氣，對顧嶼笑了笑，“分享會我去，到時候聯(lián)系你。”

地鐵站臺的風(fēng)有點涼，林夏看著列車駛來，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。手機還在口袋里沉甸甸的，像揣著塊沒融化的冰。

她拿出手機，點開和陳默的對話框，刪刪改改，最后只敲了三個字：“不用了?！?/p>

發(fā)送成功的瞬間，列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，震得地面微微發(fā)顫。林夏收起手機，隨著人流走進(jìn)車廂，窗外的光影飛速倒退，像一場被按下快進(jìn)鍵的舊電影。

或許，有些再見，不必說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