墜落沒有終點(diǎn)，只有厚度。
我像一頁紙被塞進(jìn)新的章節(jié)，落地時(shí)連聲音都被裝訂。
腳下是一條漆黑的走廊，兩側(cè)沒有書架，只有一排排“空白人”——
他們穿1936 年校服，胸口別著空白學(xué)生證，臉上沒有五官，只剩一張平滑的紙。
紙面映出我的倒影，卻比我多一道裂口，從額頭裂到下巴，像書脊。
廣播這次沒有聲音，而是一行浮在空氣里的字：
「第五章 無字讀者」
署名：待填寫。
02:47。
空白人齊刷刷抬手，掌心翻開，露出一張張記憶索引卡。
卡片全白，卻在最下方有一行燙金編號：
R-001、R-002、R-003……
我的編號是 R-000，卻寫在裂口處，血把 0 涂成 ∞。
他們向我鞠躬，動作整齊得像被同一根線牽引。
隨后，最靠近我的空白人把卡片遞來：
“請朗讀自己?！?/p>
我張嘴，卻發(fā)不出聲音——
喉嚨里塞滿了未干的紙漿。
02:43。
走廊盡頭出現(xiàn)一扇門，門牌用燙金小字：
“Σ-閱覽室外借處”。
門縫下透出青磷光，像深夜的解剖室。
我推門進(jìn)去，空間陡然開闊——
一座倒置的圖書館：
地面是天花板，吊燈是倒懸的書桌；
書架像鐘乳石垂下，書脊朝下，滴著黑色墨水。
每滴墨水落地，就長出一個(gè)新的空白人。
我抬頭，看見林笙倒吊在最中央的書桌上，手腳被訂書釘固定在桌板。
她的嘴被線縫住，線頭垂落，像一根根等待被朗讀的注釋。
02:38。
桌面擺著一臺老式幻燈機(jī)，投影片是一張空白膠片。
幻燈片亮起，膠片上慢慢浮現(xiàn)字跡：
“無字讀者的通關(guān)條件：
1. 用自身記憶補(bǔ)完本章所有空白。
2. 朗讀完畢前，不得讓空白人獲得五官。
3. 若朗讀停頓超過 3 秒，記憶將被抽干一頁?！?/p>
字跡末尾，倒計(jì)時(shí)開始：
02:35:00
我口袋里那本燒空的最后一頁突然發(fā)燙。
展開，焦黑邊緣已復(fù)原，中央?yún)s仍是空白。
空白處滲出一行字：
“第五章第一頁：我七歲那年，第一次走進(jìn)圖書館……”
我喉嚨里的紙漿松動，聲音終于掙脫：
“那年冬天，我媽把我放在兒童閱覽區(qū)……”
每吐出一個(gè)字，空白膠片上就同步浮現(xiàn)同樣的字；
每浮現(xiàn)一個(gè)字，最前排的空白人臉上就多一條裂縫。
裂縫里露出我的童年——
蠟筆、咳嗽的暖氣片、第一次摸到“禁書區(qū)”門把的冰涼。
02:25。
朗讀繼續(xù)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倒置圖書館里回蕩，像回聲貼著我的頭皮爬行。
空白人的臉逐漸拼出五官，卻全是我的：
七歲的眼睛、十七歲的鼻子、現(xiàn)在的嘴唇——
他們正在變成“我”。
幻燈機(jī)旁的計(jì)數(shù)器顯示：
剩余空白頁——4
已朗讀頁——1
我加快語速，記憶卻開始跳頁：
“十七歲，我在圖書館后門撿到一張泛黃索引卡，上面寫著……”
我頓住——
那一頁記憶是空白的。
空白人齊刷刷抬頭，臉上屬于我的五官停止生長，裂口重新合攏。
倒計(jì)時(shí)跳到 02:20，紅燈閃爍：
“朗讀停頓 2.8 秒、2.9 秒——”
林笙倒吊的身體突然掙斷訂書釘，摔落在地。
她的嘴仍被縫住，卻用指甲在地上劃字：
“用血寫，字才留得久?！?/p>
我咬破舌尖，一口血噴在空白膠片上。
血字浮現(xiàn)：
“十七歲，我撿到的索引卡寫著：‘不要相信圖書館的鏡子?！?/p>
膠片瞬間吸干血跡，空白人臉上屬于我的右眼“啪”地睜開。
倒計(jì)時(shí)停止在 02:15。
幻燈機(jī)自動切到下一頁空白膠片，浮現(xiàn)新標(biāo)題：
“第五章第二頁：我第一次遺忘母親的臉……”
我跪下來，把燒空的最后一頁按在地面。
焦黑邊緣迅速吸收倒置圖書館滴下的墨水，
一行行新字從紙背滲出——
是我的筆跡，卻是我從未寫過的記憶：
“母親死于 1923 年大火，我從未出生。”
字跡落定，所有空白人同時(shí)捂住臉，
五官像被橡皮擦抹，重新變回平滑的紙。
幻燈機(jī)熄滅，只剩最后一行浮空字：
“無字讀者已補(bǔ)完，請前往第六章：
——《索引卡背面》?！?
02:10。
倒置圖書館開始旋轉(zhuǎn) 180°。
書架、吊燈、書桌轟然翻正，林笙的身體也隨之旋轉(zhuǎn)。
當(dāng)一切靜止，她站在我面前，嘴上的縫線已斷，
卻發(fā)不出聲音——
因?yàn)樗暮韲道?，塞著一張空白索引卡?/p>
她把卡片抽出，遞給我。
卡片正面是我的編號 R-000；
背面，用我七歲的筆跡寫著：
“第六章作者：”
倒計(jì)時(shí)跳到 02:05。
我聽見遠(yuǎn)處傳來新的朗讀聲——
這一次，是我的童音，在念我的名字。
——第五章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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