梔子與夏的詩

鉛筆的沙沙聲填滿了狹小的儲物間。白梔夏的筆尖在紙上游走，每一筆都像在揭開一層舊日的傷疤。她畫林聽晚眉骨上那道被劉海遮住的淺疤，畫她唇角幾乎不可見的細痕，畫她右耳垂上缺失的一小塊——這些她曾以為是光影把戲的細節(jié)，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意義。

"你比我想象中畫得更仔細。"林聽晚靜靜站著，任鉛筆描摹她的輪廓，"連這個都注意到了。"她指了指右耳。

白梔夏沒有回答。她的筆觸越來越重，仿佛要把三年的愧疚都傾注在這張素描里。當畫到眼睛時，她的手突然停住了。

"怎么了？"林聽晚問。

白梔夏抬起頭，直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："當時...很疼嗎？"

林聽晚怔了一下，隨后輕笑出聲："現(xiàn)在才問？"她伸手拿過紅鋼筆，在素描旁邊寫下："比被喜歡的人忘記疼一點。"

鋼筆放下的瞬間，白梔夏抓住了她的手腕。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。白梔夏感覺到掌心下林聽晚的脈搏跳得飛快，和她故作鎮(zhèn)定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。

"我記得。"白梔夏聲音發(fā)顫，"那天放學后，我在教務(wù)處門口等了兩小時，但他們說你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學了。"她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林聽晚手腕內(nèi)側(cè)的青色血管，"后來每個月我都會去那家便利店，因為你曾經(jīng)說過喜歡那里的關(guān)東煮..."

林聽晚的瞳孔微微擴大。白梔夏感覺握住的手腕輕輕顫了一下。

"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素描嗎？"白梔夏繼續(xù)道，手指慢慢上移，撫過那些她畫過無數(shù)次的指節(jié)，"因為鉛筆的痕跡可以修改，可以擦除...但有些東西，越是想要修正，就越是深刻。"

她的指尖停在林聽晚掌心的生命線上，那里有一道細小的疤痕，像鉛筆劃過紙面留下的凹痕。

儲物間突然安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變小了，水滴從氣窗邊緣緩緩滑落，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。

林聽晚率先移開視線。她抽回手，從旁邊的紙箱上拿起一個牛皮紙信封："給你的。"

白梔夏打開信封，里面是一沓照片。第一張是她高一在美術(shù)室窗邊畫畫的側(cè)影，陽光透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照片背面寫著日期和時間，還有一行小字："今天她用了新鉛筆"。

每一張都是類似的偷拍照，記錄著她三年來的點滴：在圖書館打瞌睡時翹起的發(fā)梢，體育課后仰頭喝水的脖頸線條，甚至還有她站在櫻花樹下發(fā)呆的全身照。最新的一張是上周的，她趴在課桌上小憩，臉頰壓著素描本的一角。

"這才是完整的交換。"林聽晚輕聲說，"你畫了我九十九次，我拍了你一百零三張。"

白梔夏的喉嚨發(fā)緊。她翻到最后一張照片——是昨天中午在食堂，她低頭吃飯時，林聽晚坐在對面偷拍的。照片里她的耳根通紅，因為當時林聽晚的膝蓋在桌下碰到了她的。

"為什么多四張？"白梔夏問。

林聽晚沒有回答。她拿過紅鋼筆，在剛完成的素描上寫下今天的日期，然后突然解開第三顆紐扣。

"現(xiàn)在畫完整版。"她指著鎖骨下方一處月牙形的疤痕，"這是他們用美工刀劃的。"

白梔夏的鉛筆掉在地上。她看著那道猙獰的疤痕，胃部一陣絞痛。當年教導(dǎo)主任只說發(fā)生了"肢體沖突"，從未提及刀具。

"害怕了？"林聽晚的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松，但白梔夏看見她攥緊的拳頭。

白梔夏彎腰撿起鉛筆，重新翻開一頁空白紙。這一次，她畫得極慢，每一筆都像在撫摸那些傷痕。當她畫到鎖骨處的疤痕時，林聽晚突然按住她的手。

"夠了。"她的聲音有些啞，"剩下的...下次再畫。"

白梔夏抬起頭，發(fā)現(xiàn)林聽晚的眼眶微微發(fā)紅。她突然意識到，這場看似由林聽晚主導(dǎo)的游戲，其實兩個人都站在懸崖邊緣。

"好。"白梔夏輕聲答應(yīng)，合上素描本。她猶豫了一下，從書包里取出一個小鐵盒，"這個...給你。"

林聽晚打開盒子，里面整齊排列著十幾支用過的鉛筆頭，每一支都刻著"BZX"的縮寫。最下面壓著一張折疊的紙條，上面寫著："給那個總是忘記帶筆的女孩——美術(shù)室窗臺左邊抽屜。"

"你留著這些..."林聽晚的聲音哽住了。

白梔夏點點頭。那些都是林聽晚"偶然"落在美術(shù)室的鉛筆，她一支都沒舍得扔。就像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往事，其實一直藏在記憶最深處。

窗外，雨終于停了。一縷夕陽穿透云層，透過氣窗照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，形成一道金色的分界線。林聽晚突然向前一步，跨過那道光，將額頭抵在白梔夏的肩上。

"你知道嗎，"她的聲音悶悶的，"我本來打算恨你一輩子的。"

白梔夏僵在原地，鼻尖縈繞著林聽晚發(fā)絲間的梔子花香。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，輕輕放在對方的后背上，感受到襯衫下微微顫抖的肩胛骨。

"那現(xiàn)在呢？"她輕聲問。

林聽晚抬起頭。夕陽的余暉在她眼中燃起金色的火焰，照亮了那些經(jīng)年累月的陰霾。她伸手撫上白梔夏的臉頰，拇指擦過那顆藏在左眼下的淚痣。

"現(xiàn)在我想知道，"她的呼吸拂過白梔夏的嘴唇，"你敢不敢畫這個角度。"

白梔夏閉上眼睛。在黑暗降臨前的最后一刻，她看見林聽晚睫毛上掛著一滴未落的淚水，在夕陽下像琥珀般晶瑩剔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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