慘叫聲還在夜風(fēng)中回蕩,云杫猛地轉(zhuǎn)身,青黑色的鱗片已蔓延至手背,指尖的黑霧不受控制地翻涌,在沙灘上凝成幾道扭曲的黑影。
“你做了什么?”她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,鎖骨處的海蛇印記燙得像烙鐵。
溫景然攤開手,那支銀灰色畫筆在月光下泛著冷光,筆鋒沾著一絲半透明的粘液,像極了魚鱗融化后的漿液。“沒做什么,”他笑得溫和,眼底卻藏著瘋狂,“只是幫掌柜的‘請’他們出來而已。畢竟,海女的歌謠,要湊齊聽眾才好聽,不是嗎?”
遠(yuǎn)處,客棧掌柜正將漁網(wǎng)收緊,陸則衍和厲承嶼的掙扎越來越微弱,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光滑——五官在消退,像是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。
云杫掌心的黑霧驟然暴漲,化作數(shù)道黑色繩索,朝著客棧屋頂飛去?!胺砰_他們!”
“別白費力氣了,”溫景然輕輕握住她的手腕,他的掌心冰涼,木紋印記與她的海蛇印記相觸的瞬間,發(fā)出滋滋的輕響,“這漁網(wǎng)是用‘無面者’的執(zhí)念織成的,只有海女的血能解開。而你的血……”他低頭,目光落在她的鎖骨處,“還沒到該流的時候?!?/p>
云杫用力甩開他的手,轉(zhuǎn)身往客棧跑去。沙灘上的沙粒被她踩得深陷,每一步都像灌了鉛——她的雙腿正逐漸被鱗片覆蓋,冰冷的觸感順著腳踝往上爬。
“你逃不掉的,云杫,”溫景然的聲音在身后響起,帶著詭異的回響,“你早就忘了自己是誰,忘了海底的承諾……但我記得,我一直都記得?!?/p>
***沖到客棧時,漁網(wǎng)已被拖進(jìn)后院。陸則衍半靠在墻上,左臉的皮膚已變得平坦,只剩下右眼還在艱難地轉(zhuǎn)動,看見云杫進(jìn)來,他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聲音,像是想說什么,卻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。
厲承嶼的情況稍好,只是嘴唇和鼻子消失了,他用僅剩的眼神示意云杫看漁網(wǎng)——那張巨大的漁網(wǎng)上,除了他們,還纏著無數(shù)透明的影子,細(xì)看之下,竟是一張張模糊的人臉,都在無聲地嘶吼。
“這網(wǎng)……和你掌心的黑霧很像。”厲承嶼的聲音含混不清,像隔著水說話,“掌柜說,這是‘海女’織的網(wǎng),用來……裝那些想逃離海底的人?!?/p>
云杫的心臟猛地一縮。她忽然想起阿木的話——“海女會把不乖的小孩的臉偷走”,又想起掌柜轉(zhuǎn)身時,右臉鱗片下蠕動的觸須,像極了海底深處纏繞的海草。
后院的井里突然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響,井水泛著詭異的青黑色,水面上漂浮著無數(shù)貝殼做的面具,有的缺了眼,有的少了嘴,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。
掌柜站在井邊,右臉的鱗片簌簌作響,他手里拿著一張完整的貝殼面具,正往陸則衍臉上按去?!按魃纤?,就能永遠(yuǎn)留在這里了……像我一樣,守著海女的秘密。”
“住手!”云杫掌心的黑霧化作一把利刃,朝著掌柜擲去。
掌柜卻不躲,任由黑霧刺穿他的左肩。傷口處沒有流血,只有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觸須涌出來,又迅速縮回?!澳憬K于肯用這份力量了,”他看著云杫,左半邊臉露出痛苦的表情,“當(dāng)年你把力量封印在人類的身體里,以為就能逃離,可海女的血脈,從來都由不得自己選?!?/p>
他抬手,將那張貝殼面具扔給云杫?!翱纯窗?,這是你當(dāng)年最喜歡的一張,說要戴著它,給海底的魚蝦唱歌。”
云杫接住面具,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。面具的內(nèi)側(cè)刻著一行細(xì)密的字,是用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文字寫的,但她卻莫名地看懂了——“以吾之面,換爾之誓,永守海底,不離不棄”。
記憶的碎片突然涌入腦海:漆黑的海底,有巨大的珊瑚叢,一個穿黑裙的少女戴著貝殼面具,坐在叢中唱歌,周圍圍著無數(shù)無面的人影,他們的手腕上,都有著和溫景然一樣的木紋印記。
“他們是……”云杫的聲音發(fā)顫。
“是你的‘信徒’,”掌柜的聲音低沉,“當(dāng)年你為了上岸,撕毀了與他們的契約,他們的臉便成了你的‘祭品’,永遠(yuǎn)困在人與海的夾縫里。而我……”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臉,“是自愿留下的守護(hù)者,幫你看管這些‘債’。”
***就在這時,溫景然從門口走進(jìn)來,手里拖著一個人——是阿木。小男孩的眼睛被蒙著,嘴里塞著布,身體不停掙扎。
“奶奶說,阿木是村里唯一有‘臉’的孩子,”溫景然笑著將阿木推到井邊,“因為他的奶奶,當(dāng)年偷偷藏起了他的‘契約’?,F(xiàn)在,把他扔進(jìn)井里,你的力量就能完全覺醒了,云杫,想想看,有了完整的力量,你就能把他們都變成‘無面者’,再也沒人能逼你回海底了?!?/p>
阿木的哭聲透過布條傳出來,細(xì)碎又可憐。云杫看著他脖頸處那片干凈的皮膚,突然想起自己身份證上的照片——那個眉眼溫婉的女人,背景是蔚藍(lán)的大海,那時的她,臉上還沒有鱗片,眼底也沒有黑霧。
“我不會那么做?!痹茤y握緊貝殼面具,鱗片覆蓋的左手突然傳來灼痛,那些青黑色的鱗片竟開始脫落,露出底下原本的膚色。
溫景然的笑容僵住了:“你瘋了?這是你唯一的機(jī)會!”
“當(dāng)年的契約,是我撕的,”云杫的聲音平靜下來,鎖骨處的灼熱感漸漸消退,“這些債,該我自己還?!彼叩骄?,將貝殼面具扔進(jìn)井里。
井水瞬間沸騰起來,無數(shù)面具在水中旋轉(zhuǎn),發(fā)出刺耳的摩擦聲。陸則衍和厲承嶼身上的漁網(wǎng)突然開始消散,他們消失的五官正一點點恢復(fù),只是臉色蒼白得像紙。
掌柜看著云杫,左半邊臉露出釋然的笑:“你終于想起來了……海女的力量,從不是用來掠奪,而是守護(hù)?!?/p>
溫景然的臉色變得猙獰,他手里的畫筆突然化作一把鋒利的骨刃,朝著云杫刺來:“你不能回去!你答應(yīng)過要帶我一起離開海底的!”
云杫側(cè)身躲開,掌心的黑霧化作一張漁網(wǎng),將溫景然纏住。那些透明的影子撲到他身上,瘋狂地撕咬著他的木紋印記。“我從沒答應(yīng)過你,”云杫看著他逐漸消失的五官,“是你自己執(zhí)念太深?!?/p>
溫景然的慘叫聲漸漸變成嗚咽,最終化作一個無面的影子,被吸入井中。
***天快亮?xí)r,漁村的薄霧散去了。村民們摘下帽子,露出了完整的面容,雖然依舊沉默,但眼神里有了生氣。阿木被他奶奶抱走,臨走前,他偷偷塞給云杫一個貝殼哨子,正是他之前吹的那個。
陸則衍和厲承嶼恢復(fù)了原樣,只是對昨晚的事都有些模糊,只記得自己做了個關(guān)于海底的噩夢。
云杫站在沙灘上,看著潮水退去,露出干凈的沙礫。她的手已經(jīng)恢復(fù)如常,只有鎖骨處的海蛇印記還在,只是顏色淡了許多,像一枚淺淺的紋身。
掌柜走到她身邊,右臉的鱗片已消失不見,露出一張普通中年男人的臉?!澳阋吡耍俊?/p>
“嗯?!痹茤y點頭,“還有很多事要弄清楚?!?/p>
“這個給你。”掌柜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海螺,“想回海底看看的時候,就吹響它。那里,還有你的族人在等你?!?/p>
云杫接過海螺,放在耳邊。里面?zhèn)鱽磔p微的海浪聲,還有隱約的歌謠,溫柔得像母親的呢喃。
她轉(zhuǎn)身離開沙灘時,身后的潮水再次上漲,卻不再洶涌,只是輕輕拍打著岸邊,像在無聲地告別。
這場關(guān)于“臉”的游戲結(jié)束了,但云杫知道,她與海底的聯(lián)系,才剛剛開始。那個寫著她名字的身份證,那張與她長得一樣的女人的照片,還有掌柜口中的“族人”……無數(shù)謎團(tuán)在等著她解開。
而遠(yuǎn)處的海平面上,一輪紅日正緩緩升起,將海水染成溫暖的金色。